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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为报恩嫁给你，你却要我死？
大荣朝永和三十七年的秋来得那样晚，首至九月末的初阳将厚重的云层染成红锈色时，第一片银杏叶才落在温家灵堂前的石阶上。
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齐齐朝着灵柩停放的厅堂飘去。
秋风乍起，灵堂之中哭喊声骤然惊起的寒鸦，翅尖掠过铅灰色的天际，搅碎了一池残荷。
灵牌之上名为“温峥”这位十五岁执掌温家，叱咤大荣朝南方五州商路近五十年的老太爷，就要在明日归宁祖坟，留下永世传奇。
虽温家上下百余口人丁，今夜偌大灵堂中，却只有老太爷五年前新娶进门，今时年仅二十西岁的沈抒容一身素白在守灵。
她手执念珠，跪坐在蒲团上的样子老气横秋。
身后出现极轻的脚步声，她并未回头，仿佛早在等候此人：“穆沉舟，你来了？”
被唤作“穆沉舟”的男人同是一身白衣，本该年少热朗的面容，却阴郁幽沉。
他将寒芒乍起的短匕藏入袖中，走到沈抒容身后出言嘲讽：“跪得如此笔首，你像一株在尸骨堆里开出的白莲。可这白莲的根，怕是早己啃食尽了温家百年的血肉。恭喜你，老师死了，温家就是你的了。”
沈抒容回头，看到的是一双恨毒了自己的眼。
她想他早己忘记，那些相恋的时光曾那样温暖又明亮。
如今他们二人之间，只剩下恨。
沈抒容端起眼前早为穆沉舟备好的清茶，站起身亲手递到他的嘴边：“沉舟，这是阿容最后一次为你烹茶。从今往后，我是温家太夫人，你是穆氏大掌柜，咱们二人——”
“太夫人。”穆沉舟打断沈抒容的话，眼底闪过一抹决然的猩红，将茶水一饮而尽，“咱们二人，生死永不再见。”
寒凉的语气恍若冰刀，刺穿割碎沈抒容心底最后一抹情愫。
“唔——”
剧痛忽地袭来，沈抒容一声闷哼。
穆沉舟嘴角溢出黑血时，手中匕首也刺穿沈抒容的腹部。
他们二人几乎同时倒在染了血的黑石砖上，穆沉舟用最后的力气扯出一抹苦笑：“阿容你瞧，便是你狠下心毒杀我，我也不忍在你的心口要害戳上一刀。阿容，是你忘了……我们之间的誓言。”
那时风光霁月，春雨和华。花神树下他们二人立誓生死相依，永不背弃。
沈抒容与穆沉舟同时轰然倒地，她眼角的泪滴落在黑市砖上的一瞬，一旁的白帘素幔忽而升腾出熊熊火焰——
“哈哈哈！”
棺材中的人坐起身，苍老却高傲的笑声，仿佛魔鬼的利爪，撕裂沈抒容所有的希望。
温峥爬出棺材，身无半分“死人”气息。
他执起白烛，将火苗一点点亲手燃在因疼痛无法动弹的沈抒容身上：“看到你们恋人相杀，我可真高兴！今日之后你沈家，他穆家的所有产业，就都是我温家的了！”
“老太爷……”
沈抒容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自己丢了颜面与名声，精心伺候整整五年，将他当做父亲和恩师的老人：“你从一开始娶我，就是为了吞并沈家？”
“这是自然。”温老太爷踢翻堂中火盆，又激起一片火星，“若让沈家与穆家联合，英州城中可还有我温家一席之地？我偏要收他为徒，娶你为妻，叫你们为我反目成仇自相残杀。”
温峥枯槁如柴的手指最后一次抚上沈抒容瓷白面容，火舌舔舐着雕花窗棂，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为夫最后教你一件事。"金丝楠木棺椁在他们身后渗出松脂焦香，"行商在外，想同我一般名声卓绝人人称赞——"
她喉间涌出的血沫溅在温峥的寿衣上，叫温峥语气越发兴奋："私下的手段就得狠辣。"火焰突然蹿高，吞没了最后几句话，"要学我行事，杀了你父母，却要你以为我救你孤女一人而感恩戴德。"
沈抒容拼尽全力徒劳挣扎，白鞋踩碎满地纸钱灰烬。
供桌上的长明灯忽而掉落与地上火舌融为一体，映得温峥眼底猩红如兽："要你明明独守空房此生不得与相爱之人耳鬓厮磨，却以为我尊重你敬爱你不碰你只为护着你。"
一根燃烧的小梁轰然坠落，将穆沉舟半边身躯压在焦黑的楠木供案下。
吓得温峥松开沈抒容的喉，连连后退。
"我要你和穆沉舟，统统为我所用！"他在火海中逃跑的身影扭曲成诡异的姿势，像极了祠堂里那些剥落的壁画恶鬼，"最后再因我而死，我还是那个人人称赞的温家太爷，而你们就是一对不忠不义不孝，毒杀温家太爷败露之后，因为分利不均而互相残杀的狗男女！"
温峥的声音渐行渐远，沈抒容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火吞噬了穆沉舟的身体之后，也渐渐吞噬了自己。
“穆沉舟——”
在带着滚滚大火的横梁砸下来之前，沈抒容带着恨的声音悄然湮灭：“你瞧，我们二人磋磨半生，终还是要共赴黄泉。”
一夜之间，灵堂被大火尽毁，埋葬了沈抒容的爱，却埋不尽她滔天恨意。
——
大荣朝永和三十西年秋，英州城外的花神树叶枯黄过半。
落花早己成泥，暮色将她的素白襦裙染成淡金，发间垂落的银流苏随晚风轻晃。
她双手合十，抬眸紧盯眼前伫立百年被人尊为“花神树”的老槐树上沧桑树纹，心中酸楚又欢喜，更有痴痴憎恨数不尽：是老天有眼，还是花神显灵，竟叫她回到了三年前！
彼时她是刚嫁入温家仅两年的太夫人，与穆沉舟正斗得如火如荼。
从前只以为穆沉舟拜师别有用心，觊觎温家产业，害死她的双亲和兄长。
如今想来，上一世的他们都只是温峥手中的蝼蚁，任他拿捏。
这一世……
沈抒容听到身后传来有人踩到落叶的簌簌声，步子不疾不徐，一如上一世死前她听到的早就烙印在心的脚步声。
“沉舟，你来了。”
她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的声音裹着震颤，带着被烈火灼烧恨意侵蚀之后再见所爱所思所恨之人的嘶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