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无人察觉少年离去之后,沈抒容身旁的丫鬟秋雨也悄然不见。
少年的位置空了下来,并不影响选贤大会继续进行。
沈抒容的手中也被发了一份试题,题目不难,却有几处巧妙的“坑”需要考试之人灵活应变。
而且题目很多,若要在一个时辰内全部写完,大半试子都做不到。
沈抒容刚看完题目,手中试纸便被温老太爷抽走:“容丫头,整两个时辰,只怕你枯坐不住。方才听老张说,他家布庄新进了成衣,你去逛逛也好。昨儿沉舟研墨时脏了衣衫,你也替他买上一身。”
他的忌惮这样明显,为何自己前世毫无察觉?
“不必。”穆沉舟眸色冷峻,“太夫人向来花钱奢靡,沉舟不敢靡费。”
他向来会拂自己脸面,沈抒容懒得计较。
拿着温老太爷递过来的银票离去——她从前的钱几乎都花在温家,而今也该为自己买身好衣衫。
——
有人见温家太夫人招摇入了张氏布庄,叫掌柜拿出新季所有成衣,她要一一试穿。
却无人知片刻之后,沈抒容带着面具与帷帽,从张氏布庄后门步履匆匆往南去。
在一处沈家名下早己荒芜的茶楼中,沈抒容见到了那少年。
他正来回踱步,神情焦躁地对挡在门口不让他离开的清雨怒道:“你将我带来这里只说有人要见我,究竟是什么人?难不成将我赶走还不算?非要再打我一顿?”
沈抒容忙进门去,细声安抚少年:“纪平安,你这名字起得好。父母盼你平安康健,你不该处处招惹是非坏了他们的愿景。”
“你是谁?!”纪平安警惕看向沈抒容,“怎知我姓名?”
沈抒容脚踩尘埃走向纪平安:“我不仅知晓你姓名,更知你三岁开蒙,五岁通账,是个难得走商的奇才少年。”
纪平安拍案而起:"你们这些贵人,拿我取乐倒是新鲜!不如回家种地去,何必非要受你这气?"
沈抒容知道他是赌气的话:“若我说,能给你一个活来做,你想在英州城做什么?”
纪平安心中有抱负:“大商贾之道,皆以为皇亲贵胄做事为表率。可我若行商,必定处处为民做个良心的好商人!”
沈抒容笑得真诚:“既是志同道合一路人,何不留下与我共创一处商号为百姓行商?”
纪平安上下打量沈抒容:“你?连真面目都不敢示,我凭什么相信你?”
沈抒容早想好说辞:“我一个女子被烧伤面容,只怕吓着你。”
她拿出早就备好的一盒银票放在纪平安眼前:“我出钱,你出力。就以此铺子为起点,敢不敢与我试试看闯出一番新天地?”
纪平安从小到大也没见过这么多钱,他一时竟慌起神来:“你当真?可我还不知你姓名。”
沈抒容叫清雨寻出纸笔来,左手遒劲写下三个字:“云中客,便是我们的新商号。你放手去做想做之事,不必与外人说起我。”
纪平安一手拿起纸,另一只手颤抖抚上银票去:“这位姐姐唤作什么?虽不知你为何如此信我,总要给我个称呼。”
沈抒容顿了顿,才开口:“云君,云中君子是也。”
云君是她祖母的名,她最敬佩的女子自是云中一君子。
纪平安正要收银票,沈抒容却上前一把按住锦匣:“问你最后一件事,你可害怕英州温家?”
“哼!”纪平安扬起头颅,少年的高傲无以言表,“你说的是将我赶出大会的温家吗?我凭什么要怕他们?”
沈抒容将银匣子推向纪平安:“这就是我信你的原因。”
纪平安愣了愣:“你……要对抗温家?”
沈抒容没回答,清雨也推他出门:“给你三日时间,想想要用这银钱做什么。三日之后咱们在这里见,若你想不出做什么,银票我们一样会收回!”
看纪平安欢喜离去的样子,清雨有些担忧:“夫人就不怕他卷钱逃走?”
“不怕。”
他若不是那样刚首不恶的人,上一世怎会被温家害死?
——
巧的是,沈抒容正从张氏布庄正门走出不远,便听到侧墙之后纪平安的声音传来:“穆大哥?你怎么在这?”
英州城还有几户穆姓人家?
沈抒容正思量,果然听到穆沉舟声音沉沉:“平安,抱歉。本是我建议你来参加选贤大会,却叫你受了委屈。”
他们二人竟早就认识?
沈抒容不由屏息听着。
纪平安少年的声音热朗明亮:“没关系的穆大哥!”
穆沉舟似乎拍了拍纪平安的肩:“总不好叫你白跑一趟,我知道你是有本事的。不如来我们穆家商行做事?”
“不了!”纪平安摇头,“我己找到好活计。”
穆沉舟关切:“哦?是哪家商号?”
沈抒容忽而有些担心,若纪平安将事情说出去,穆沉舟定会为了这个少年一查到底。
偏纪平安守口如瓶,只敷衍穆沉舟:“新商号,我要走了穆大哥。反正我也不走,以后咱们再聊,我这几天可忙着呢!”
穆沉舟还未来得及再问,纪平安己欢欢喜喜跑开。
他浅笑摇头,余光却瞥见墙檐边沈抒容的影子——
眸间笑容戛然而止,换作冰霜覆面:“太夫人什么时候添了偷听墙角的毛病?”
沈抒容缓缓走出,提醒穆沉舟:“老太爷讨厌那孩子,你不该与他走得太近。”
见她身后张氏布庄的小厮一箱箱地往马车里搬东西,穆沉舟冷笑:“不劳太夫人费心。”
沈抒容从清雨手中接过方才买下的一身玄色银缎锦袍递给穆沉舟:“喏,给你买的。”
穆沉舟没接,微微侧身就将那锦袍蹭落在地:“师父不在此,又何必作戏?太夫人买的衣裳,我不敢穿。”
若从前,沈抒容定要和他理论个好歹。
此刻她却只屈下膝盖,捡起锦袍,玉葱般的指尖拂去上头灰尘:“你若不收,这五十两银子买下的衣裳,我就只能让其化作灰烬了。”
她屈膝时,发间钗环扫过穆沉舟手背。
穆沉舟向来不奢靡浪费,终接过那衣裳,随手丢给墙角乞丐:“送你。”
乞丐如获至宝的欢喜,沈抒容也不恼。
她无言转身离去,方才碰到穆沉舟的白珠簪顺势落在他眼前。
乞丐听到响动,再上前伸手求讨。
未料穆沉舟顺势拿回那身衣衫,低头捡起白珠簪,只留给乞丐一句冰冷的警告:“做人,莫要贪心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