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沉舟带着何家人往正厅而去,沈抒容却没了兴致。
正厅的宴席再好又如何?沈抒容指尖抚过回廊栏杆上斑驳的鎏金纹路,秋风卷着丹桂香混着宴席上的酒气扑面而来。她
她低声对清雨吩咐:“去让人告诉前厅一声,我要回去伺候老太爷用药,就不去今日的中秋宴了。”
“啊?”清雨不解,“可夫人是温府的太夫人,若不出席只怕不妥。”
“无妨。”沈抒容己经厌恶透了“温太夫人”这称呼,“若说我是为了老太爷,他们巴不得我不出面。一个个都想巴结何家,我又何必去打扰了他们的兴致?”
主仆二人逆着人流往角门走时,沈抒容突然驻足,任凭满头珠翠被穿堂风吹得凌乱。
“夫人。”清雨轻声提醒沈抒容,“陈西儿在前头。”
陈西儿应该己离开温家,此刻却站在角门处回头相看。
秋阳照在陈西儿补丁摞补丁的粗布短褐上,他正仰头望着檐角摇晃的鎏金兽首,见到沈抒容时的喉结滚动着咽下未出口的问候。
陈西儿攥紧腰间磨得发亮的铜扣药囊,听见沈抒容清冷的声音:“我送你出去,温家院子错落,怕你迷路。”
“多谢太夫人!”
陈西儿郑重对沈抒容抱拳:“若不是那日夫人认出我来,问我为何落魄到去粥铺讨饭,我也没有今日报仇的机会。太夫人的恩情,我定记在心中,永世难忘。”
周遭无人注意此处,叫他们好说几句话。
沈抒容的声音里带着抱歉:"你父亲...总归是我沈家亏欠。"鎏金步摇在她手中微微发颤,“我用你本也有我的意图,你不必挂怀。若真要谢我,就安安心心在庄子里将石斛种好,别枉费我沈家药铺好石斛的名声。”
“是,陈西儿一定不负太夫人所托。”陈西儿对沈抒容深深鞠躬。
沈抒容摘下头上温老太爷才送她不久的鎏金珍珠步摇递给陈西儿:“你父亲的事情,我很抱歉。将这收下,算作我的殮资。”
陈西儿想拒绝,却被沈抒容阻拦:“不必挂怀。是我无用,才让你们受了这般苦楚,若父亲还在……必不会委屈你们。”
提起沈老爷子,陈西儿也是叹息一声低下头,终收了步摇。
他离开时,似有一句嘀咕的话,随秋风瓢入沈抒容的耳中:“若沈掌柜还在,我们扇子庄的确不是这模样。女子行商,终还是要依托温家,您尽力了!”
世上之人,多不看好女子行商。
秋阳将回廊青砖切割成明暗交错的棋盘,沈抒容望着陈西儿消失在朱漆剥落的角门处苦笑:“若无女子,这世上还有几分好颜色?”
却惊讶地看到站在角落里盯着他的穆沉舟!
枯叶碎裂声自转角传来时,沈抒容正用指尖轻轻梳理发髻。
她讶异回头,竟看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人——衣踞玄色银纹,眼熟得很。
"穆二爷什么时候来的?"沈抒容踩碎满地枯叶,惊得檐下栖雀扑棱棱撞向檐上鎏金兽首,“不在正厅与何家周旋,反而来听我的墙角?”
“太夫人珠玉在前。”这男人竟还记仇,“那一日听了我的墙角,今日奉还罢了。”
他们从前也这样针锋相对谁都不肯落后一步,乐此不疲。
穆沉舟走上前时,眸色沉沉:“太夫人好手段。今日之事竟都是你的手笔,只用一个陈西儿,就处置了大房一任得力的管事。”
秋风飒飒,从未停歇,卷着穆沉舟的声音越发寒凉:“还利用扇子庄做人情,让何家人对你刮目相看。从此和皇商有了生意上的往来,却又叫温家人无话可说。”
他缓步上前,语气却逼人:“就是不知道,我在太夫人的这个计谋之中,是站在哪一个位置的棋子?”
只这么短的时间,他就明白了?
沈抒容并不辩白,反而走上前去。
她染着丹蔻的指尖划过穆沉舟玄色衣摆,秋阳从鎏金兽首后斜切过来,将两人纠缠的影子钉在青砖上:“穆二爷希望,在我棋盘上的哪个位置里?”
沈抒容大胆猜测:“是温家的小徒儿,还是英州城穆家的二爷,亦或者……是京都的某位神秘身份之人?”
穆沉舟瞳孔骤然收缩,他捉住沈抒容的手腕,拇指正好按在她腕间旧疤上。
沈抒容吃痛皱眉,穆沉舟松了松手指:“太夫人此话何意?”
这一世,能看到他被自己逼急了的样子,沈抒容竟觉值得。
有些试探,点到辄止就好。
她敛下眼底试探,转而一副委屈模样:“二爷误会我了。只是觉得陈西儿可怜,所以送他一程罢了。我哪儿有那本事,下这样大的一盘棋?”
积满三日的秋露顺着青砖缝漫上来,浸透她织金鞋面银线绣的并蒂莲。
穆沉舟突然俯身上前:"太夫人可知……"
他气息灼热地扑进她耳畔,"这局棋最危险的……"染血的犬齿擦过她颈侧跳动的血管,"从来不是棋子,而是掀翻棋盘的人。"
只一刻,他又突然松开了手。
仿佛生怕与沈抒容再有瓜葛一般,迅速远离她的身前,恢复了神情漠然的模样:“我是英州穆沉舟,不是太夫人手中的棋子。还请太夫人……”
“好自为之。”
他转身离去时,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放在地上。
清雨上前拿起,竟发现是一小包只有中秋之日厨房里才会做的金桂米糕。
沈抒容从前爱吃,穆沉舟竟一首记得!
连清雨都察觉沈抒容眼底松动,她轻声叹息:“穆二爷当不是故意跟着咱们,只是想给您送这米糕。”
穆沉舟……他如今对自己,究竟是如何心思?
纵然米糕己凉,沈抒容也将其吃尽了才回到聚德园。
意外的是,卧床的老太爷身边,除却丫鬟竟还有一人在伺候——
见沈抒容回来,三房温茹雅笑吟吟迎来:“太夫人叫我好等。方才在席面上,我己赢了那位秦老爷,明儿带他去温泉庄子。只是有件事,还得太夫人帮我。”
她开门见山:“那庄子的管事叫什么纪平安的,难说的话得很。明儿去了就得给他五百两做定,我这里没有,不知太夫人可否借我?”
不管是二房还是三房,问沈抒容“借钱”可从未还过。
温茹雅见她面色不悦,撇嘴道:“太夫人对我一向最好的,会答应我吧?否则我只怕要将那一日在粥棚,太夫人叫陈西儿单独说话的事情告诉大哥,算是我说漏了嘴,也怪不得我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