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穆沉舟正得温老太爷器重,就算温向海是太爷的亲儿子,也得给他几分颜面。
他拉着李氏坐下身来,悄声嘀咕:“平们两个针尖对麦芒,怎么今儿反而替她说起话来了?”
面对众人探究眼眸,穆沉舟神色如常:“程家那位举子,或许配得上我穆家女儿,他不该被无端之人毁了名声。”
果然是为了穆星瑶。
沈抒容压下心头酸苦面色如常,温老太爷这才制止二房:“食不言寝不语,你们的话太多了!”
一顿饭虽再无波澜,沈抒容也吃得没滋没味。
夜色深时,她扶着温老太爷回到聚德园。
丫鬟清风己将老太爷日日都要喝的汤药端上来。
沈家做药材行当起家,给老太爷补身的药一向都是沈抒容亲自挑选,不是最好决计不要。
却也成了后来温家人的话柄,不知何时整个英州城都流传开来,说老太爷的药被沈抒容下了慢毒,便是为了把控太爷性命,日后侵吞温家家财。
老太爷枯槁的手指叩着紫檀药盏,关切抬头盯着沈抒容:"容丫头,这几日总觉得你心不在焉,可是管着温家偌大内宅,又要盯着沈家那么多铺子,力不从心了?你父母双亡,哥哥失踪。一介女流要撑起那么大个沈家,实在是不易。”
不等沈抒容开口,温老太爷他突然剧烈咳嗽,仿佛虚弱至极还要关心叮嘱:"西市那三间大药坊……说温家总要有人替你守着。上月你说等入了秋便在温家寻个人帮你,可想好找谁?"
他兀自开口:“大房是温家能力最出众的,不过他们平日事忙,也要顾着温家产业。倒是二房,你也给他们个历练的机会可好?”
他是懂得如何安抚人心的:“瞧他们今日对你那样子,我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可你记住,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日后就该拿出温家主母的样子好好教训他们便是!当然也可趁着这机会,多与他们亲近。相互了解了,隔阂也就没有了。”
上一世,温家二房那两位管了沈抒容的药铺子之后,可就再也没有将权力放回她手中。
“老太爷说的是。”沈抒容舀起一勺滚烫的药汁,亲手送到老太爷嘴边,“我心中倒是真有个人选。”
看老太爷来了兴致,沈抒容微微一笑:“穆沉舟,岂不正好?”
温老太爷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不曾想到沈抒容说出这名字:“你不是与他向来不睦,还要将你沈家的药房给他看管?”
沈抒容温柔一吹,碗中汤药泛起涟漪映在她深褐的眼底:“我实在觉得老太爷辛苦。想帮老太爷教一教您这位徒弟罢了,他既是拜到您名下学习经商之道,就该给他两个铺子历练历练。”
比起从前的怯懦,如今沈抒容眼底更带几分温柔小意的示弱:“若不是老太爷在我父母去世之后救我性命,我一个孤女如何还能存活于世?拿沈家区区三个铺子给他练手,他若做不好也不牵扯温家账目,省却您许多麻烦,我也能更专心地伺候您来报答恩情,岂不正好?”
这虽不是温老太爷心中所想,却也没有拒绝理由。
他将碗中药汤一饮而尽,十分满意沈抒容如今模样:“就按你说得办,也好借着这机会清一清你们二人的误会,别整日见着就像斗鸡一般。你是他师母,他总该尊你敬你才好。”
他年纪大了,喝了药便要躺下休息。
沈抒容如同从前,为他洗脚更衣,亲自送他上床盖被,事事妥帖。
首至温老太爷睡下后,她笑得僵了的脸,才彻底冷峻下来。
回到自己的侧厢房,她望着外间囫囵的圆月,心中暗下誓言:这一世,她要查清真相,夺回沈家所有的产业,要让他温峥也尝尝众叛亲离,家道中落的感觉!
丫鬟清风端着红漆木托盘缓缓进门,铜盆边缘雕着缠枝莲的热水蒸腾着白雾。
她垂首时发间银丁香轻晃,是丫鬟不该用的规格。
清风原是沈抒容娘家陪嫁的贴身丫鬟,如今倒学着旁人谄媚逢迎:“姑娘洗漱了也歇下吧,过两日要为中秋准备,听闻老太爷请了京都贵客,少不得要您操劳。”
见她面容,难免让沈抒容想起上一世她为了成为大房妾室享受荣华富贵,是如何背叛了自己。
“砰——”
青瓷铜盆摔在地砖上的脆响惊得夜间宿在枯枝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
沈抒容“不小心”打翻热水,借着踉跄的姿势将半盆热水泼在清风绣着缠枝莲的袖口。滚水顺着银线绣纹蜿蜒而下,在她细嫩的手臂间洇出狰狞的痕迹。
滚烫的疼灼得清风惊叫着后退,却只看到沈抒容惊讶又抱歉的模样:“是我不好,可伤着了?”
清风是奴,她只能咽下愤怒,连连摇头。
沈抒容关切上前拉住清风的手,语气愧疚:“你和清雨都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丫头,是我最信任的人。日后伺候我的琐事,让清雨来就是。我有一桩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
她笑得和善:“往后老太爷的药,从挑选药材到熬药再到送药喂药,都由你一力承担。我信得过你,才将这差事交给你。做得好了,自然重赏。”
能近身伺候老太爷,清风仿佛看到无数赏赐摆在自己的眼前,还能时常见着大房的哥儿,她喜不自胜起来:“姑娘要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
沈抒容点头:“我最信得过你,自然要交给你。你切记一切都要亲力亲为,不可丢了我沈家脸面,叫旁人说沈家御下不严。”
清风应下声来,欢喜离去。
沈抒容走向自己的妆奁,在最下头的暗格里取出一包药粉:“既然都说我沈家女儿惯会用毒,不妨让您尝尝,真正的毒该是何等滋味。”
夜漏更声晚,迟炷到天明。
晨间微亮时,干了半夏的英州城忽而下起大雨来。
巳时将近,雷声却越来越重。
听雪轩本是一处沈家建在英州城南郊的茶肆,沈抒容出生在一个雪夜,父亲为了那个日子,将此改成一处观雪亭。如今秋日萧瑟落败,亭中热闹早己荒芜。
只有温家的马车冒雨而行,沈抒容时不时撩开车帘看向前方。
这样大的雨,穆沉舟还会如约前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