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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
男人声音森冷而不耐：“老太爷病着，你不在床前伺候，却将我一个外人邀约至此，是又想了什么下作罪名要我承担？”
心中钝痛，沈抒容却理解穆沉舟。
毕竟按照上一世的回忆，一月前的确是她在温老太爷的挑拨之下，仿了穆沉舟的字迹送信诋毁，坏了他妹妹穆星瑶的一桩好姻缘。
今日来此也是为了这事，沈抒容站起身，揉了揉跪得又冷又僵的膝盖，从袖中抽出一卷泛黄纸页递给穆沉舟。
树下的花泥沾湿指尖，沈抒容声音轻轻："城南书铺的程砚，今年新中了秀才。比起之前那位徒有虚名的周大少，此人稳重得多。"
并非她乱点鸳鸯谱，而是上一世的记忆中，程砚才是穆星瑶的良配。
穆沉舟捏着纸页的手指骤然收紧，墨迹洇开"程砚"二字，恰似那年上元节他提灯看过的簪花小楷。
"太夫人毁了阿瑶的婚事，又要为她做媒？"他忽然攥住她手腕，“阿瑶从小喊你一声容姐姐，你连她也要利用？”
沈抒容仰头迎上他阴鸷的目光，暮光穿透槐树枝桠斑驳落在他喉结。
此刻沈抒容才真切意识到，他们都还活着，真好！
她故意上前，用另一只没被攥住的手触碰穆沉舟腰间玉佩穗子，指尖即刻与那长穗纠缠在一起：“你去查查程砚此人，不就知是否良配？我岂不心疼阿瑶？你就当我是最蛇蝎的妇人，也有心肠柔软之处吧。”
自沈抒容嫁入温家，他们之间的距离便再没有这般近过。
穆沉舟的身体怔了怔后猛地扯断穗子，连同她纠缠着分不开的手指一并拉起按在沈抒容唇间："穆家之事，不劳师母费心。"
他咬死“师母”二字提醒沈抒容的身份，身体却越发逼近沈抒容。
她被迫后退半步抵住树干，后腰撞上凸起的树瘤，疼得倒吸冷气脸上却仍带着笑：“穆家之事不劳我费心，那你我之事呢？我父母身亡之事，你还想同我说吗？”
上一世，温峥用尽手段，让她误会父母被穆沉舟所杀，穆沉舟多次解释无果。
才有了后来她一次次和穆沉舟的针锋相对，就算这一世她想联合穆沉舟对付温峥，也总要知道在他的心里……究竟还愿不愿与自己同舟共济！
"更鼓要响了，你该回去伺候师父喝药。"他忽然俯身拾起滚落脚边的碎纸片，残存的"程砚"二字正贴在她裙裾的并蒂莲纹上，"明日巳时，听雪轩。"
他转身离去，不顾槐枝落叶碎在肩头。
留沈抒容一人站在原地，逆着夕阳最后一抹光惶惶一笑：“咱们都要回温家，同路偏要分开行，穆沉舟，你该恨我的。”
——
夜色临时，温家偌大宅院最是热闹。
温老太爷有规矩，不管大伙白日如何忙碌，晚上这顿饭定是要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
正厅里摆着张容得温家三房十几人也坐得下的大圆桌，温峥坐在正位，笑吟吟看着迎门而来的沈抒容：“阿容这些日子为了照顾我很是忙碌，快些坐来我的身边。你是温家主母，有许多事本不必亲力亲为。”
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在沈抒容眼中幻化成纵火杀人的恶魔。
她忍了心头的恨坐在老太爷身旁，与他一起动筷，温家旁人才能动筷。
温老太爷又状似关切地看向穆沉舟：“沉舟平日在我门下学习，难得回穆家的时间。我听说你妹妹的婚事也因此耽误，实在是我思虑不周。你且放心，我将你当做亲儿子，自然也将阿瑶当做亲女儿。有我在，还怕她在英州城找不到好门户？”
此刻提起这事儿，不就更让穆沉舟想起沈抒容做的一切？
果然见他森森目光瞥了沈抒容一眼，温峥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烛火将青花瓷碗照得透亮，沈抒容垂眸盯着碗底晃动的汤水出神：按照上一世的时间来算，现在正是她和穆沉舟闹得最僵之时。她要怎么说服穆沉舟与自己一同对抗温峥这个他处处尊敬的老师呢？
“啪！”
偏在这时，一声脆响惊得桌上众人都抬起头。
温峥的第二子，二房老爷温向海突然摔了筷子，矛头首指沈抒容："听说太夫人最近常往城南跑？"
他故意抬高声音："程家书铺的伙计可都瞧见过您，抱着个大包袱找了那个穷酸书生程砚好几次！难不成是这些日子伺候老爷子汤药倦了，便想去找那位唇红齿白的书生解闷？"
霎时间满堂寂静，沈抒容甚至能听见自己发间玉簪与银步摇相撞的轻响。
若温家老太爷真为她好，自会阻止家中人乱说。可他偏闭口不言，将她置于风口浪尖。
沈抒容缓缓抬头，正对上二房夫人李氏眼底的讥诮："听说那位程公子虽穷的叮当响，却最爱收集孤本……"她绣着绢牡丹的袖口扫过描金酒壶，"连太夫人陪嫁的《宝山图》都拿去装裱，只怕要做定情信物摆起来供着不成？"
上一世便是二房这两人最是刺头，处处觉得沈抒容不配做温家太夫人，更怀疑她在外头朝三暮西。
而今想来，焉知不是温老太爷的主意，要刻意打压她在温家地位？
从前她遇见这种事，自然是百般解释委曲求全。
如今……不想忍了。
她抬眸嗤笑：“那位程公子实在青年才俊。太爷有意扶持此界英州举子，日后好攀扯官场之人为咱们温家撑腰。我最看好程砚，送他一张《宝山图》，搏一搏温家前程更上一层楼，又能何妨？”
温向海被堵得哑口，诧异盯着沈抒容，想不明她今日为何与从前的唯唯诺诺大相径庭，竟伶牙俐齿起来？
李氏却并不好惹，站起身指着沈抒容就要开口咒骂。
"啪！"
可未等李氏开口，穆沉舟的掌心重重拍在酸枝木桌案上，震得酒盏里琥珀光乱颤。
众人惊诧看向他，他只慢条斯理地剔着盘中鱼刺："程公子昨日送来帖子，说要借太夫人收藏的《宝山图》一鉴，为表感激才自己出钱装裱。"
他忽然站起身将手中剔好长刺的嫩鱼放在温老太爷面前，顺势冷眼扫过李氏手中颤动的绢花："你们连程公子考功名的体面都要践踏？"
男人修长的手指在沈抒容眼前一晃而过，她心中不明穆沉舟究竟是为了自己说话，还是为着程砚这个未来的妹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