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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帷帽之下她还带着面具，可穆沉舟那张脸突然出现，仍叫她心中难免惊悸。
帷帽垂珠随着后退的动作轻颤，沈抒容压低声音，绝不能让穆沉舟听出是她：“穆二爷说笑。温家行商大善，百姓人人称道，谁会与他们有仇？”
“温家行善……”穆沉舟不再逼近，反而后退坐在案几旁，口中嚅嗫这句话：“温家行善……那云中客商号便不会出现。云掌柜不会不知道纪平安的遭遇，你既收留纪平安，又怎会与外头一样，以为温家行善？”
沈抒容心神微定，接过纪平安手中滚水倒入穆沉舟眼前茶盏中，突然蒸腾起白雾将他们二人隔开。
她的声音在白雾中显得越发沉静：“外间传言，穆二爷乃是温老太爷最心疼的徒儿。如今看来，只怕所言非虚。只是二爷想与我们云中客做生意，总要缴投名状，否则我怎信你不是温家遣来的细作？”
他忽然用茶盖刮去浮沫，动作优雅又闲散：“云掌柜要什么？”
沈抒容低头，看到两人的影子隔着桌案对峙：“我要沈氏典当行。”
……
沈氏典当行，是父亲送给沈抒容的及笄之礼。
当年只有十五岁的沈抒容，接管了这个英州城最大的典当行，却没有让父亲的心血白费。
首至嫁到温家，温老太爷在第一年就想法子让大房将沈氏典当行的权力从沈抒容手中收走，而后沈氏典当行走向没落——只因为沈氏典当行是温家典当行的最大对手。
父亲的礼，怎能落在温家手中？
穆沉舟垂眸望着浮沫中的倒影，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莫名玩味的弧度：“沈家之物，我怎有资格染指？你或许该去寻温家太夫人，她才是沈家女。”
沈抒容不知那笑意几何，却敏锐察觉到几分似有若无的试探之意。
她端坐穆沉舟对面，指尖拨弄算盘珠捻：“谁人不知，那位太夫人早就将沈家送给温家。你若为我带来沈氏典当行之契，我自与你合作，否则免谈。”
穆沉舟回答得干脆：“做不到。”
是做不到，还是不想做?
沈抒容将眼前算盘一推，鎏金算珠撞在青瓷盏上，发出清越的碎裂声。
她起身背对穆沉舟：“平安，送客。”
“好。”
穆沉舟见沈抒容轻易松不得口，忽然起身拉住她的手腕：“用典当行换一个入云中客的机会，岂不是我亏？”
熟悉的触碰，沈抒容微微心悸。
急着将手腕扯出，她低低的声色有些变了调：“穆二爷……还想要什么？”
穆沉舟瞳孔微聚，指腹碾着她手腕，不肯放她轻易挣脱：“要你。”
要——什么？！
沈抒容惊惧转头，尽管隔着帷帽，仍一眼撞进穆沉舟不达眼底的笑。
他从容不迫：“要你——这云中客的契，也得给平安一份。”
他为何那样护着纪平安？想让他做云中客的正经掌柜？
沈抒容心中是惊是怕，却也是喜是松了一口气。
看出他们二人针锋相对，纪平安坐立不安：“穆大哥，不用为我……”
“好。”
沈抒容要用纪平安，就没想着亏待他。
她使了力气，终还是将手抽出：“中秋之后，便是期限。”
穆沉舟一下指尖，而后拍了拍纪平安的肩膀：“好好做事。”
他转身离去不曾回头，沈抒容望着门扉之间少却的身影微微出神。
纪平安不安上前：“掌柜的……认识穆大哥？”
她现在是云君，不是沈抒容。
“不认识。”她的语气冷漠，“你好好做事，我不能多待。中秋后不论她是否拿来沈家典当行，我都会将云中客分你一份，你不必担心。”
——
沈抒容没想到，回到温府时，穆沉舟己等在她门外。
他像是才伺候温老太爷汤药结束，要来见沈抒容，却被扮作沈抒容的清雨拦在门口。
逼得沈抒容只能从后窗悄悄翻入，就见清雨己急出一头冷汗：“姑娘总算回来了！”
换了衣裳，沈抒容才打开房门。
分明是同一个人，此刻的穆沉舟与方才在云中客的模样却截然不同。
见沈抒容开门，他开口便是寒凉：“太夫人好大的架子，可知我在此等了多久？”
沈抒容轻理衣踞，抬眸看天朗云舒：“秋光正好，叫徒儿在此听风赏云罢，怎么还恼了？”
看她眉眼轻松，穆沉舟似不想多言，开门见山道：“你沈家典当行，可否饶给我？多少钱，开价就是。”
他竟来问自己要典当行？
沈抒容只想笑。
踏出房门，她脊背轻倚雕花门框：“沈家典当行，不在我手里。”
穆沉舟皱眉：“那是沈家，典当行。”
他特意加重“沈家”二字。
沈抒容幽幽目光看向老太爷的房间：“你师父没告诉你吗？我嫁来那一日，他就将典当行的地契商契要去给老大了。穆二爷难道真以为，是我嫁来温家后疏于管理，沈家典当行才没落不成？”
今日之前，穆沉舟从未想过典当行是温家在掌控。
他低声喃喃：“怎会？师父告诉我，沈家的产业，他不曾涉足……”
说罢，自己又觉可笑。
那位云掌柜都知道的事情，他竟不知道？
偏不死心，要来问沈抒容。
见他沉默，沈抒容伸出手来，挡住眼前的阳光：“你是他最喜欢的徒儿，想要那典当行也容易。太爷若肯给，我就签字画押送你便是。”
她笑：“谁叫你是太爷最喜欢的小徒儿，便也是我最喜欢的小徒儿呢？”
是师母的话，却带着羽毛一样轻的风，她只微微动唇，便撩起穆沉舟心间静湖一片涟漪。
他话也没说便转身要走。
惹得沈抒容倚在门框间痴痴一笑：“小徒儿，小心脚下！”
待穆沉舟出了院门才顿下脚步，回头遥遥仍见沈抒容浅浅身影立于雕花木栏之间。
他如今……怎地竟开始有些怕这女人？
她从前从不会将那样的话，说得似今日风情万种。
而今温老太爷病着，中秋宴期也近。
沈家典当行……究竟有什么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