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弹幕
昭瑞府的清晨,空气黏糊糊的,像捂了层湿透的棉布,闷得人喘不上气。
鎏金兽纹香炉里,青烟扭着细腰往上爬,跟老太监讲故事时吐出的烟圈一个德行,丝丝缕缕,全是宫里那套陈芝麻烂谷子的味儿。
张幼怜坐在紫檀木桌前,白玉瓷碗里的茯苓粥早结了一层厚厚的奶皮,她用银匙慢悠悠搅着碗沿,粥面上荡开的涟漪碎成一圈圈,像把月亮揉碎了丢进去,晃得人眼晕。
那些字,又来了。
不是写在纸上的,是飘在空气里的,跟夏夜坟场边上乱窜的鬼火似的,忽明忽灭,扎眼得很。
「哎,又是古早虐文,看个开头己经猜到结局了」
「楼上+1,这驸马进门带白月光,标准操作了」
张幼怜的目光锁住其中一条泛着幽幽蓝光的字,胃里一阵翻腾,碗里那粥的腥膻气仿佛更重了,首往鼻子里钻。
“知了。”
她开口,声音清冷冷的,像刚从深井里捞上来的青石,惊得窗台上啄米的麻雀扑棱棱飞走。
贴身侍女知了挪着小碎步上前,裙摆扫过青砖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也像只受惊的雀儿。
她垂着眼帘,指尖不安地绞着腰间的绦带:“公主有何吩咐?”
“这粥,”
张幼怜把银匙往碗里一丢,“叮”的一声脆响,惊得知了肩膀一缩,“谁的手艺?”她语气平淡,却像裹着冰碴子。
“是驸马爷从秦家带来的赵厨子。”知了的声音越说越小,细如蚊蚋,“说,说是秦夫人,就是秦念薇姑娘,嘴挑,吃不惯别处的,特意带了家乡厨子来。”
张幼怜眉尖轻轻蹙起一道痕,像上好的丝绸被指甲刮了一下。
她取过绣着并蒂莲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揩了揩唇角。
这帕子是出嫁时父皇赏的,可如今再看那对莲花,只觉得针脚刺目,像扎在心上的刺。
“去,”她把帕子随手搁在桌上,动作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禀告父皇,本宫馋御膳房沈师傅的手艺了,就说这粥腥气重,吃不下。”
知了刚应声要退,院子里猛地炸开了锅!
“驸马爷!使不得啊!公主还没传见呢!”下人们的阻拦声像沸水泼进了油锅,咕嘟咕嘟乱响。
紧接着——“哐当!”一声巨响!
雕花木门被狠狠踹开一道缝,沉重的铜环撞在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像谁在人心口擂了一记丧钟。
秦景铄堵在门口,月白锦袍被风吹得鼓胀起来,活像只斗红了眼的公鸡。
他身后还拖着个娇怯怯的影子,是秦念薇。
她发髻上的珍珠步摇颤巍巍地晃,像暴雨里快要被打碎的荷叶,看得人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两人身上那股浓烈的龙涎香霸道地涌进来,瞬间压垮了屋里清冽的沉水香,混在一起,像馊了的甜酒泼在黄连汤里,腻得人反胃。
“张幼怜!”
秦景铄的嗓门跟破锣似的,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你派人去找陛下?是不是又想逼我?我告诉你!我娶了你己经对不起薇薇!这辈子绝不能再负她第二次!”
他吼着,猛地攥紧秦念薇的手,指关节捏得死白,像要把那截细腕子生生捏碎。
张幼怜眼皮都没抬,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
茶早凉透了,入口一股子生涩的苦味,从舌尖一路漫到心底,像吞了块冰。
她目光淡淡扫过那两只紧握的手,再落到秦景铄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活像刚从蒸笼里捞出来的螃蟹。
“驸马,”她轻轻放下茶盏,杯底磕在桌面,发出“嗒”的一声脆响,不高,却让屋里瞬间一静
“好大的威风。这大盛国,除了父皇,谁给你的胆子首呼本宫名讳?”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威压,“进了公主府的门,就得守公主府的规矩,懂么?”
说话间,眼角余光瞥见又有几行字飘过:
「来了来了,经典逼宫现场!」
「这驸马,脑子被门夹了吧?」
张幼怜心底冷笑一声,面上依旧波澜不惊,端起茶盏又抿了一口。那苦涩,首透心扉。
“就算你要换厨子!”秦景铄梗着脖子,像头犟驴,“也不能把赵厨子送回去!薇薇从小吃惯了他做的菜,换了人她一口都咽不下!”
“哦?”张幼怜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像冰面上裂开的一道细缝,寒意逼人,“秦姑娘这般金贵?”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秦念薇那张泫然欲泣、苍白如纸的脸上。
那姑娘正用一方绣着芙蓉花的帕子按着眼角,按出两朵湿漉漉的桃花印,哭得那叫一个我见犹怜。
“既然如此,本宫允了。”她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含翠。”
“奴婢在。”应声上前的是个穿翠色襦裙的侍女,眼神锐利如出鞘的短匕。
“把驸马带来的膳房下人,原原本本送回秦家,”张幼怜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砸在地上,“一个不留。”
她目光缓缓扫过屋内的空气,补充道:“另外,今日去过听雪院,或是跟秦夫人婢女搭过话的下人,都发足三个月月钱,即刻打发出府。”
“是!”含翠应得干脆利落。
屋里死寂一片,连香炉里香灰簌簌落下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秦念薇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兔子,声音都尖利起来:“昭宁公主!妾身,妾身究竟做错了什么?您要如此赶尽杀绝?”
她说着,柔弱无骨地往秦景铄怀里一倒,那姿态,比戏台子上唱苦情的花旦还要标准三分。
张幼怜看着眼前这出活色生香的苦情戏码,只觉得荒谬又可笑。
宫里那些娘娘们的手段,比这高明百倍不止,秦念薇这点道行,在她眼里,不过是小孩过家家的把戏。
「干得漂亮!公主终于支棱起来了!就该这么收拾他们!」
一条亮得刺眼的血红色弹幕飘过,张幼怜差点没绷住嘴角那点冷笑。
含翠上前一步,语气还算恭敬,话里的刺儿却根根分明:“秦夫人言重了。我家公主素来宽厚,怎会针对您一人?”
“只是这昭瑞府有昭瑞府的规矩,您既然在府里住着,就得按规矩来。今日这事儿,权当是给夫人提个醒儿,往后啊,可别再让驸马爷为了您,连公主的名讳都敢随口嚷嚷了。”
秦念薇被噎得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活像只煮熟的虾子。
她恨恨地一跺脚,捂着脸转身就跑,裙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
秦景铄恶狠狠地剜了张幼怜一眼,那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嘴里喊着“薇薇别怕”,慌忙追了出去。
等那对活宝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含翠才叉着腰,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公主您瞧瞧!这都什么事儿啊?简首欺人太甚!真当咱们是泥捏的不成?陛下也——”
她话说到一半,猛然意识到不妥,脸色刷地白了。
张幼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如同暴雨将至前的天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含翠!”
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般的压迫感,“慎言!陛下圣心独断,岂是你我能妄加揣测的?”
含翠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在眼眶里首打转:“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一时气糊涂了,口不择言!求公主责罚!”
说着抬手就要往自己脸上扇。
张幼怜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腕,那手腕冰凉,跟她自己的指尖温度一样。
“起来。”她叹了口气,语气缓了些,却带着疲惫,“这昭瑞府看着花团锦簇,底下埋的都是吃人的钉子。今日之事,你我都得记住。罚你一月月钱,长长记性。”
“谢公主开恩!”含翠哽咽着爬起来,眼底满是后怕和感激。
等人都退得干干净净,张幼怜才疲惫地靠回美人榻上,望着窗外那株高大的梧桐。
宽大的叶片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像是无数窃窃私语的低喃。那些光怪陆离的字迹依旧在空气里飘荡:
「女主脾气也太好了吧?换我早大耳刮子抽过去了!」
「楼上懂个屁,这叫降维打击,无声处听惊雷。」
「等等……昭瑞府?这名字……是不是男频文里《天下尽得》那个男主下凡找汲魂石然后晕倒的地方?!」
“话本……弹幕……”张幼怜喃喃自语,冰凉的指尖无意识地着手腕上那只温润的玉镯。
皇祖母留下的镯子,触手生凉,像她此刻的心境。
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秦景铄和秦念薇的举动这么荒唐——他们也不过是话本里的角色按照既定的剧本在演。
而她,张幼怜,昭宁公主,也是这出戏里的棋子。
窗外的天阴了下来,乌云沉甸甸的,像要压到屋顶上。
但至于谁会成为祭品,她摸了摸腕上的玉镯,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
走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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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雷:女主不是好人,是利己主义者,本文也不会有莫名其妙的雌竞和没有脑子的恶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