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里的地址》
图书馆闭馆的铃声响到第三遍时,林小满才发现那本夹在《百年孤独》里的信。牛皮纸信封边缘己经发脆,邮票上的长城图案被潮气浸得模糊,邮戳日期是一九九七年三月,寄信人地址栏只写着“梧桐巷37号”。
她指尖划过信封上褪色的钢笔字,忽然想起馆长说过,这排旧书是上个月从拆迁的老邮局仓库收来的。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像有人在用指甲轻轻叩门。
“小林,锁门了。”保安老李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手电筒的光柱在书架间晃出流动的光斑。
林小满把信塞进帆布包,指尖触到信封里硬硬的东西。她含糊地应了声,抱着刚整理好的书目单快步穿过借阅区,皮鞋踩在水磨石地上,回声在空旷的大厅里荡开,像枚投入深潭的石子。
回到出租屋时,雨势己经变大。她用美工刀小心地划开信封,里面掉出张泛黄的照片和半张撕毁的火车票。照片上两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并排坐在老槐树下,穿碎花裙的那个正举着颗糖,另一个穿蓝布衫的女孩歪着头,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笑。
背面用圆珠笔写着:“阿禾,等我回来就带你去看外滩的灯。”字迹娟秀,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林小满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外婆总说,妈妈小时候就叫阿禾,六岁时在梧桐巷弄丢了最好的朋友。那年春天,对方跟着父母去上海治病,临走前把最喜欢的糖纸夹在《安徒生童话》里,说要当信物。
她翻出手机里存着的老照片,外婆家相册里的妈妈,扎着和照片上一模一样的羊角辫,缺牙的笑容简首是复刻。帆布包里的《百年孤独》突然滑落,扉页里夹着的借阅卡掉出来,最后一行签名模糊难辨,只看得出是“陈……”。
第二天雨停了。林小满按导航找到梧桐巷时,拆迁队正在推倒最后一面墙。断砖碎瓦间,一棵老槐树歪斜地立着,树干上刻着两个挨在一起的小人,被岁月磨得只剩浅浅的痕。
“姑娘,别靠近,危险。”戴安全帽的工人朝她喊,手里的撬棍在砖堆里敲出沉闷的响。
林小满蹲下身,在瓦砾中翻找着什么。指尖被碎玻璃划破时,她突然看见半块嵌在墙缝里的门牌——“37”两个数字还能辨认,红漆剥落得像干涸的血迹。
“这里原来住过姓陈的人家吗?”她抓住路过的老街坊,对方是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皱纹里还沾着墙灰。
“陈家啊,”老太太眯起眼想了半天,“搬走快三十年了。他家丫头叫念念,生了场大病,去上海前总在这槐树下等玩伴……”
林小满的呼吸顿住了。外婆说过,妈妈的朋友总爱说“念念就会见面”,所以大家都叫她念念。
她抱着那本《百年孤独》坐在槐树下,阳光透过枝叶在书页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忽然发现照片里举着糖的女孩手腕上,戴着串用玻璃珠串成的手链——和外婆传给妈妈、妈妈又给她的那条,连珠子的颜色顺序都分毫不差。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妈妈发来的视频。画面里她正在整理外婆的遗物,举起个铁皮饼干盒说:“你看,找到你外婆说的糖纸了,里面还包着半颗没化的水果糖。”
林小满把照片举到屏幕前,妈妈的声音突然拔高:“这是念念!她手里的糖是我给的,那天她要去上海,我把最甜的那颗塞给她了……”
风吹过槐树叶,沙沙声里仿佛掺着孩童的笑。林小满摸出那半张火车票,上海到小城,日期是一九九七年西月,离寄信日刚好一个月。她忽然明白,念念当年没能等到回信——这封信在邮局仓库躺了二十六年,像个被时光遗忘的约定。
她掏出笔记本,把照片上的字迹抄下来,又添上自己的手机号。临走前,她把信封埋在槐树根下,上面压了块刻着小人的碎砖。
傍晚回到图书馆时,老李正在整理新收来的旧书。看见她进来,递过本牛皮封面的日记:“刚从废书堆里捡的,封面上写着‘梧桐巷记事’,说不定你用得上。”
林小满翻开第一页,钢笔字在纸上洇开淡淡的蓝:“今天阿禾送我玻璃珠手链,说这是魔法串,戴上就能再见面。医生说我要去很远的地方,但我把火车票藏了半张给她,就像我们分吃一颗糖那样……”
窗外的晚霞染红了天际,像小时候吃过的水果糖颜色。林小满拿出手机,在搜索栏里敲下“陈念念 1997 上海”,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忽然笑了——有些等待或许会迟到,但只要心里还记着那棵树、那串珠子、那颗没吃完的糖,时光总会悄悄铺好重逢的路。
她把日记放进《百年孤独》的书套里,借阅卡上的签名在灯光下渐渐清晰。原来最后那个字是“念”,笔迹和照片背面的笑脸,有着一模一样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