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镜悬长空,双太子一曰“戾”一曰“圣宗”
贞观十五年,初夏。
长安,太极殿。
日头正好,光线透过高窗,在金砖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殿内熏香袅袅,紫檀木的气息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燥热,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李世民高坐于龙椅之上,玄色十二章纹的冕服衬得他愈发威严。
天可汗的目光如鹰隼,缓缓扫过阶下百官。
他的视线没有焦点,掠过一张张恭谨的脸庞,心中却是一片挥之不去的阴霾。
近来,东宫那位太子的行径,愈发不堪。
他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百官班列之首。
太子李承乾,一身杏黄太子常服,头戴金冠,身形挺拔如松。
他微微低着头,竭力让自己的站姿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只是,那微不可察的重心偏移,还是暴露了他右腿的隐疾。
两年前的旧伤,伤在腿上,烂在心里。
李世民的眉头,在无人察觉的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陛下,臣以为,《括地志》之编撰,当以山川地理为经,以风土人情为纬,考据古今,方能成万世之典……”
一个清朗而自信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是魏王李泰。
他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儒衫,体态微丰,显得富贵而博学。他手持象牙笏板,就新修的地理总志侃侃而谈,引经据典,条理分明。
李世民脸上的阴霾散去些许,难得地点了点头,嘴角溢出一丝赞许。
“青雀此言,甚合朕心。”
“青雀”二字,是只有对这个儿子,他才会用的亲昵小名。
然而,这简单不过再简单的小名,像一根无形的针刺在李承乾的背上。
他头垂得更低了,紧紧攥着笏板的手指节己然发白。
父皇的赞许给了弟弟。
父皇的失望留给了自己。
殿中百官,皆是人精。
房玄龄眼帘低垂,仿佛在研究地上的砖缝。
太尉长孙无忌更是如一尊雕塑,纹丝不动。
气氛,就在这父子兄弟的无声交锋中,变得愈发凝滞。
就在此时。
毫无征兆。
“嗡——”
一声仿佛来自九天之外,又好似在每个人灵魂深处响起的奇异嗡鸣,让整个太极殿都为之一颤。
“天,变了!”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变了调的尖叫。
殿外的天空,就在一瞬间,由万里无云的湛蓝,化作了瑰丽而诡异的紫金色。
无尽的紫气从东方地平线升腾,磅礴的金光自苍穹顶端洒落,将整座长安城都笼罩在一片神圣而又可怖的威压之下。
长安城中百万军民,无论正在做什么,都在这一刻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骇然抬头望天。
街市的喧嚣戛然而止,无数人被这天地异象吓得双腿发软,跪倒在地,叩首不止。
太极殿内,李世民霍然起身,右手己按在腰间“神龙”宝剑的剑柄上,目光如电,射向殿外:“何方妖孽!”
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无法控制的惊疑。
百官更是骚动起来,人人面色惨白,不知所措。
那笼罩天地的紫金光芒,并未持续太久。
它们开始向长安城正上方的天心处汇聚、收缩、凝结。
光芒之中,两面巨大无朋的镜子缓缓显现。
它们就那样静静地悬浮在九天之上,古朴的镜框上,雕着凡人无法辨识的云龙纹路,镜面光滑如最纯净的水晶,倒映出下方渺小的长安城。
神迹!
这是真正的神迹!
李世民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戎马一生,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眼前的景象,己经超出了他毕生所有的认知。
紧接着,更让他,让所有人头皮发麻的事情发生了。
两面神镜的上空,金色的光芒再次流转,如同神明执笔,在天幕上写下了十七个古朴、苍茫、却又让每一个人都能瞬间明了其意的上古大篆。
左边那面镜子,上方显现的是:
【大唐·戾太子李承乾】
右边那面镜子,上方显现的是:
【大唐·圣宗皇帝李承乾】
左边八个字,右边九个字,一共十七个字,清晰无比,煌煌在天。
仿佛是对着整个大唐,整个天下,做出了一场跨越时空的宣判。
太极殿内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戾……戾?!”
一声凄厉的惊呼,打破了这片死寂。
是谏议大夫魏徵。
他须发皆张,指着天幕,老脸因激动和恐惧而涨得通红,声音都在颤抖:“‘戾’乃大恶之谥!罪愆、暴虐、杀戮无辜,方可以‘戾’为谥!太子……太子殿下他……”
他不敢再说下去。
而另一边,“圣宗”?!
“宗”者,开基立业,有大功德于社稷之君王方可称之。
“圣”,更是传说中三皇五帝才能触及的至高评价!
“圣宗”,这是何等伟业,何等辉煌的庙号?
便是他李世民自己,百年之后也绝不敢奢望一个“圣”字!
同一个李承乾,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李世民的目光,死死钉在左边那“戾太子”三个字上。
那一个“戾”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他的心上。
他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承乾……”
他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儿子。
只见李承乾,这位大唐的储君,早己面无人色。
身体晃了晃,那条本就有伤的右腿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咚”的一声,单膝跪倒在地,用手撑着地面,才没有完全倒下。
他的眼中,是无尽的茫然、恐惧和羞耻。
而站在另一侧的魏王李泰,肥胖的脸上,肌肉在抽搐。
他竭力想维持镇定,但那双眯起的眼睛里,却迸射出一股几乎无法掩饰的狂喜与恶毒的快意。
昊天神镜,高悬天际。
十七个字,仿佛十七道催命符,十七道登天令。
一场席卷整个大唐,甚至整个历史的风暴,就在这诡异的寂静中,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