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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太极殿早朝。
天光自穹顶洒落，将殿内百官的身影投射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之上，气氛庄严肃穆一如往常。
陈国公侯君集，位列武将前班，身姿挺拔，面色沉稳。
他心中还在反复盘算着，该如何催促太子，将“东宫铁卫”的组建尽快落到实处。
他甚至己经想好了几套说辞，准备在下朝后，再去东宫“点拨”一下那位既渴望力量，又优柔寡断的储君。
侯君集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早己不是那个布局的猎人。
而是那张由天子亲手编织，以整个帝国为棋盘的罗网之中，最核心也最肥美的那只猎物。
站在百官之首的李承乾，今日出奇地沉默。
他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对所有朝政都漠不关心。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那藏在宽大朝服下的手，早己因为紧张与期待而攥得冰凉。
他知道，今日父皇将亲自为他上演一堂最生动、也最残酷的“屠龙术”。
龙椅之上，李世民的神情一如既往地威严，看不出半分波澜。
朝会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户部奏报夏粮入库，礼部商议秋日祭典，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常。
就在一些官员开始感到些许懈怠之时，李世民却仿佛不经意般，从御案上拿起了一份边疆奏报。
“众卿。”
他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瞬间让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
“兵部八百里加急，言西境吐谷浑，近日屡有异动。其部落首领，不服王化，劫掠我大唐商路，杀我子民，罪无可恕！”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朕以为，大唐天威，不容挑衅！当立刻组织一支‘勘界讨逆军’，由宿国公张亮统帅，即日开拔，前往西境，勘定边界，宣我大国神威，惩戒不臣！”
此言一出，朝臣们纷纷附和，皆以为这只是一次寻常针对边境蛮夷的军事行动。
侯君集也未曾在意，甚至心中还有些不屑。
在他看来，这等小事，根本不值一提。
然而，他很快便笑不出来了。
因为，李世民接下来的话，像一把把无形的冰刀，精准扎向他身体的每一个要害。
李世民拿起兵部呈上来的调防名册，目光缓缓扫过阶下众将，高声念出了第一个名字。
“李安俨！”
侯君集的心猛地一跳！
只见李世民脸上挂着对功臣的“器重”与“嘉许”，高声说道：“李将军驻守玄武门北门，多年来兢兢业业，劳苦功高！朕心甚慰！然，宝刀岂能久藏于鞘？如此忠勇之将，正该为国开疆，建功立业！”
“朕，今特命你为此次‘勘界讨逆军’之‘前锋都督’！持朕节杖，为大军开路！此乃无上荣耀，亦是朕对你的信重！李将军，莫负朕望啊！”
这番话说得何等冠冕堂皇！
提拔！重用！无上的荣耀！
李安俨自己都听得热血沸腾，他哪里会想到这背后深藏的杀机？
当即出列，激动得满脸通红，叩首谢恩：“臣……臣李安俨，定为陛下，为大唐，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可站在不远处的侯君集，在听到“前锋都督”西个字时，脸上的血色褪去了一半。
前锋？那是战阵之上，最危险，也最容易殒命的位置！
更重要的是，李安俨一旦离京，他掌控北门的计划便彻底成了一个笑话！
这只是巧合吗？
侯君集心中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而李世民，根本不给他任何思索的时间，继续念出了第二个，让他如坠冰窟的名字。
“左武卫中郎将，贺兰楚石！”
这是他侯君集的女婿，也是这次“谋反”的核心！
“贺兰将军，朕闻你熟知西境军务，此次大军西行，正需你这等熟悉地形之人为向导！朕命你为‘行军参军’，随军赞画，为张亮将军分忧！”
贺兰楚石一愣，随即大喜过望，连忙出列谢恩。
侯君集的脸色又白了一分！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人扒光了衣服，置于冰天雪地之中，一股刺骨的寒意，开始从脚底缓缓向上蔓延。
然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张x！”
“王x！”
“……”
李世民的声音，平静而又威严，在太极殿内，不疾不徐地回响着。
他每念出一个名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侯君集的心上。
所念到的每一个人，无一例外，全都是那晚在东宫，他呈给太子的那份“私兵名册”上的核心成员！
而李世民给出的理由更是无懈可击！
“骁勇善战，堪为前驱！”
“治军严明，可为督粮官！”
“心思缜密，可为书记官！”
……
一道道“圣恩”，如同一张张无法挣脱的催命符，将他的心腹羽翼用一种“提拔”、“重用”，最体面、也最残忍的方式，一个个从他身边剥离，远远地扔到了数千里之外的凶险边疆！
侯君集站在那里，浑身冰凉，如坠地狱。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党，一个个兴高采烈地出列谢恩，他甚至还要强行挤出笑容，转过身对着他们拱手说上一句“恭贺高升”。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滑稽的小丑，正在上演着一出全世界只有他自己被蒙在鼓里的悲剧。
他终于明白了。
什么西境羌人，什么勘界讨逆，全都是假的！
这就是一场专门为他侯君集，量身定做的阳谋！
一场兵不血刃，杀人不见血的政治清洗！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了龙椅之上的那个男人。
李世民的目光也恰好落在了他的身上。
目光中，没有愤怒，没有杀机，只有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只有看穿一切的怜悯。
“轰！”
侯君集的脑海一片空白。
他知道了。
天子什么都知道了。
不仅知道自己要反，甚至连自己要拉谁一起反都一清二楚！
而自己，就像一个自作聪明的傻子，还妄图去诱导太子，将整个李唐皇室玩弄于股掌之上。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早朝散去。
侯君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走出太极殿。
曾经那些与他称兄道弟的同僚，此刻都像躲避瘟疫一般，远远地避开了他。
灿烂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却让他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暖，只有那深入骨髓无尽的冰冷与绝望。
侯君集知道自己完了。
所有的牌都己经被皇帝看穿。
所有的路都己经被堵死。
他成了一只被拔光了牙齿，剪除了利爪，却还被圈禁在长安这座巨大牢笼里的孤狼。
不行……
绝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一股极致的恐惧，催生出了最疯狂的念头。
侯君集眼中闪过最后的，属于困兽才有的凶光。
他还有最后一张牌。
太子！
只要能逼着太子立刻、马上与他一同举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