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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章 墨痕与初遇
九月的南城，暑气未消，空气里浮动着一种崭新的、带着点躁动的泥土味道。南城一中高一（三）班的教室，像一口刚揭开盖的大蒸笼，喧哗声、桌椅挪动声、新书本的油墨味混杂着少年人蓬勃的汗气，嗡嗡地蒸腾着。
林染找到自己的座位，靠窗第三排。阳光被窗外的老榕树筛过，在她摊开的、还散发着淡淡木头清香的课桌面上投下细碎摇曳的光斑。她轻轻舒了口气，指尖拂过有些粗糙的桌面，带着对新环境的小心翼翼和对未知高中生活的隐约期待。母亲今早略显苍白的笑容和那句“染染，高中要加油”还在耳边，她抿了抿唇，从笔袋里小心取出一支用了很久的暗红色圆珠笔——那是小学毕业时父亲送的礼物，笔身温润，是她心头的宝贝。
“让让，让让！哥们儿，借过！”一个活力十足、带着点咋呼的男声由远及近。
林染下意识地抬头侧身。一个穿着宽大篮球背心、头发剃得极短的阳光少年，像一阵风似的从她和前座之间刮过，带起的风掀动了她额前的碎发。少年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目标明确地扑向林染斜后方的一个座位，大大咧咧地拍上那个正低头看书的男生的肩膀：“苏北航！我就说咱俩有缘吧，又分一个班！你这辈子是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了，哈哈！”
被叫做“苏北航”的男生抬起头。
林染的目光恰好与他撞上。
时间仿佛被窗外的蝉鸣拉长了一瞬。那是一种极具冲击力的英俊。轮廓清晰得如同精心雕琢，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利落。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瞳仁是极深的墨色，看人时带着一种与周围喧闹格格不入的沉静和疏离，像初秋拂晓时分的湖面，清冽，微凉。他穿着简单的白色校服短袖衬衫，袖口随意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线条流畅、肤色健康的手腕。阳光落在他身上，仿佛也收敛了几分燥热。
他就是苏北航。这个名字，林染在新生红榜最顶端见过无数次。
沈一飞还在兴奋地喋喋不休，苏北航的目光却在林染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秒，没什么情绪，随即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沈一飞，又低下头去翻手里的书，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林染的心跳莫名漏了半拍，慌忙收回视线，指尖无意识地用力，拧开了钢笔的笔帽。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定了定神。她摊开崭新的笔记本，准备写下班级和名字。就在这时，前排一个男生猛地站起来转身，胳膊肘毫无预兆地撞向她的桌子！
“哗啦——”
桌子剧烈一晃。林染握笔的手被狠狠一带，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那支暗红色的圆珠笔，脱手而出，带着一道绝望的弧线，尖锐的金属笔尖，不偏不倚，正正戳在了她新同桌——苏北航随意搭在桌沿的左手上！
笔尖刺入皮肉的声音微不可闻，但在林染耳中却如同惊雷。
“嘶……”一声压抑的、短促的闷哼从苏北航喉间逸出。
时间凝固了。
林染的脸瞬间褪尽血色，大脑一片空白，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她清晰地看到，那支她视若珍宝的圆珠笔，此刻正以一种残酷而突兀的姿态，深深扎在苏北航的掌心边缘。暗红色的笔身与他瞬间绷紧的手背形成刺目的对比。一滴殷红的血珠，迅速从笔尖与皮肉的交界处沁了出来，沿着他清晰的手掌纹路，蜿蜒而下，滴落在崭新的课本扉页上，洇开一小朵刺目的花。
前排闯祸的男生早己吓得缩了回去。周围的嘈杂声似乎也低了下去，几道好奇或惊讶的目光投射过来。
“对……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林染的声音带着些许哭腔，手忙脚乱地想要去拔那支笔，指尖却抖得厉害，根本不敢触碰。
苏北航的眉头紧紧蹙起，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掌心突然的粘腻感和那滴刺眼的红。他猛地抽回手，动作快得带风。
就在林染以为他会发怒，或者至少会冷冰冰地斥责她时，苏北航却做出了一个让她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没有看那支还扎在手上的笔，也没有看林染惨白的脸。他的目光，落在了林染因刚才慌乱而微微倾斜的座椅旁——一个小小的、银色的星星发卡，正安静地躺在灰色的水泥地上。
他伸出那只没受伤的右手，弯腰，极其自然地捡起了那个发卡。动作间，那支扎在左手的笔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看得林染心惊肉跳。
然后，他转过身，将那个沾了点灰尘的星星发卡，轻轻放在林染剧烈颤抖的手心里。
他的左手依旧垂着，掌心向上，那支笔和蜿蜒的血痕触目惊心。但他的声音却低沉平稳，听不出太多波澜，只有一丝因疼痛而带来的微哑，清晰地传入林染耳中：
“林染同学，”他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目光平静地看着她慌乱失措的眼睛，“你的发卡。下次小心点。”
说完，他这才用右手，两根手指捏住笔杆，眉头都没皱一下，干脆利落地将那支“凶器”从自己掌心拔了出来。又一声极轻的抽气。他将带着血痕的笔放在林染桌上，然后从自己书包侧袋里拿出一包干净的纸巾，随意抽出一张，按住了掌心那个小小的伤口，动作熟练得仿佛司空见惯。
暗红的钢笔静静躺在林染的桌角，笔尖残留的、属于他的那抹刺眼的红，灼烧着她的视线。掌心里，那枚微凉的星星发卡，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林染呆呆地握着发卡，看着他沉默地处理伤口，看着他被纸巾覆盖的掌心，看着他线条冷硬的侧脸，巨大的愧疚感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又聒噪起来，粉笔灰在斜射的阳光里飞舞。教室里依旧喧闹，但林染的世界，却在这一刻，被一支染血的钢笔和一枚失而复得的发卡，彻底划分了界限。
高中生活的第一天，以一种极其意外、带着痛感和一丝莫名温度的方式，拉开了序幕。而此刻，教室广播里，教导主任那字正腔圆的通知正巧响起：“……请高一新生注意，根据气象预报，台风‘海燕’路径有所调整，可能于本周末影响我市，请同学们提前做好防范准备，周末尽量减少外出……”
台风将至的讯息，像一片不祥的阴云，悄然掠过林染不安的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