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的迷彩时光,在汗水和口号声中终于走到了尾声。当总教官宣布军训结束,操场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时,林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她偷偷看向身边的苏北航,他正抬手摘下迷彩帽,额前的黑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阳光落在他脸上,映出清晰的轮廓。他似乎也松了口气,紧绷的下颌线柔和了些许,目光扫过喧闹的操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解脱。
“染染,染染终于结束了,天知道我盼这一天盼了多久”,尤晓乐边说边扯着林染的衣角,激动的差点大喊出来。
“晓乐,晓乐淡定,你再扯下去我衣服要烂了,还怎么还给学校”。
“我不管,我不管,明天周末,我一定要去吃顿大餐庆祝我这不容易的非人折磨一样的一周,犒劳一下我自己,染染,你跟我一起好不好”。
当校领导讲完话,说解散的那一刻,整个操场彻底沸腾了,沈一飞首当其冲,带着几个调皮的男生,从朱教练背后偷袭,几个男生齐心协力,一把将朱教练举起并高高的抛向空中,打的朱教练措手不及,却也跟着一起大笑了起来。他知道这是青春的气息,这里边包含着这堆臭小子的不舍,是他们对爱,也许还有这几天军训的不满的表达方式。就这样朱教练被像抛物线一样,一次一次的扔入空中,操场上的欢呼声,呐喊声,此起彼伏。
就这样学生们逐渐回归正常课堂,高一(三)班迎来了本学期的第一节化学实验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精神一振的化学试剂气味。明亮的实验室里,一排排光洁的实验台反射着顶灯的白光,各种玻璃器皿在架子上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两人一组,自由组合!今天的实验是《酸碱中和滴定》!操作步骤和注意事项都在讲义上,仔细阅读!安全第一!” 戴着厚厚眼镜的化学老师老周站在讲台前,言简意赅地宣布。
话音未落,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桌椅挪动和兴奋的议论声。尤晓乐像只快乐的小鸟,第一时间扑到林染身边:“染染!咱俩一组!”
林染笑着点头,目光却下意识地越过尤晓乐的肩膀,投向教室另一侧。苏北航正独自站在一张实验台前,慢条斯理地从书包里拿出实验报告册和笔。他的左手依旧包裹着纱布,但看起来比军训时薄了一些,动作也似乎更灵活了些。沈一飞正勾着另一个男生的肩膀,嘻嘻哈哈地占据着旁边的台子,显然没打算和苏北航一组。苏北航对此似乎毫不在意,神色平静地开始翻阅讲义。
“喂!苏北航!” 沈一飞安顿好自己的搭档,忽然扭过头,冲着苏北航的方向喊道,“你这‘黄金左手’还没好利索呢吧?能拿试管吗?要不要哥发扬一下友爱精神,收留你啊?” 他挤眉弄眼,语气带着惯常的调侃。
苏北航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地回了一句:“管好你自己。” 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周围的同学听见,引起一阵低低的哄笑。沈一飞也不恼,笑嘻嘻地耸耸肩。
林染看着苏北航孤零零站在实验台前的侧影,心头莫名地动了一下。他左手有伤,操作精细的滴定实验,尤其是需要双手配合的环节,肯定会很不方便……尤晓乐顺着林染的目光看过去,立刻心领神会,悄悄戳了戳林染的腰,压低声音坏笑道:“染染,机会来了!快去啊!拯救落单的苏学霸!”
林染的脸颊瞬间飞上两朵红云,嗔怪地瞪了尤晓乐一眼:“别胡说!” 但她的脚步却像有了自己的意识,迟疑了一瞬,便抱着实验报告册和讲义,朝着苏北航的方向走了过去。
实验台光洁的台面映出她有些紧张的身影。苏北航似乎察觉到了有人靠近,翻动讲义的手指顿住,抬起头。
目光相遇。林染的心跳倏然漏了一拍。实验室明亮的灯光落在他深墨色的眼眸里,像投入了两颗寒星,清冽又深邃。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的小片阴影,差点花痴的说了出来“这个人怎么就那么好看”。
“那个……苏北航,”林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指了指他旁边的空位,“这里……没人吧?我……可以跟你一组吗?” 她顿了顿,飞快地补充道,“你手不方便,我……我可以多操作一些。” 声音到最后,还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小心翼翼,生怕再次触碰到他那份敏感的骄傲。
苏北航的目光在她微微泛红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她怀里抱着的讲义,最后落回她清澈带着点忐忑的眼睛里。他沉默了几秒钟。实验室里其他同学己经纷纷开始准备仪器,玻璃器皿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交谈声此起彼伏。
“嗯。”
没有多余的话,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但那个“嗯”字,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林染的心湖,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她悄悄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赶紧在旁边的位置上放下自己的东西:“那……我们开始吧?我先去领仪器?”
“一起。”苏北航合上讲义,也站起身。他的动作依旧带着一种不疾不徐的从容,受伤的左手自然地垂在身侧,只用右手拿起了实验报告册。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仪器柜。林染认真地核对着清单,拿取锥形瓶、酸式滴定管、碱式滴定管、移液管、洗瓶、铁架台……苏北航则安静地站在她身侧,在她需要拿取较高位置或较重物品(如铁架台底座)时,自然地伸出右手帮忙接住。他的动作精准而稳定,仿佛左手的不便并未带来太多困扰,只是分工不同。
回到实验台,林染主动承担了大部分需要双手精细操作的步骤。她小心翼翼地用蒸馏水润洗锥形瓶和滴定管,动作轻柔而专注。苏北航则负责用右手稳稳地扶着锥形瓶,调整铁架台的高度,或者根据林染的指示,准确地读出量筒或移液管上的刻度数值。他看得极快,报出的数字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声音低沉清晰。
“移取25.00ml待测盐酸溶液,注入锥形瓶。”林染一边复述着步骤,一边用右手稳稳地操作着移液管。她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神情专注。苏北航用右手扶着锥形瓶,目光专注地看着她操作,在她需要加入酚酞指示剂时,准确地将滴瓶递到她手边。
“滴入2-3滴酚酞。”林染轻声说。苏北航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住滴瓶胶头,轻轻挤压,一滴、两滴……粉红色的液滴精准地落入锥形瓶中的无色溶液里,瞬间晕开,将溶液染成浅浅的粉红。
“好了。”苏北航放下滴瓶。
“嗯。”林染点点头,拿起盛有标准氢氧化钠溶液的碱式滴定管,开始进行最关键的滴定操作。她一手控制着滴定管的活塞,一手轻轻摇晃着锥形瓶,眼睛紧紧盯着瓶内溶液颜色的变化。粉红色在锥形瓶中旋转,扩散,又随着氢氧化钠溶液的滴入而逐渐变淡。
实验室里充满了各种声音:玻璃器皿的碰撞声、水流声、同学们的低声讨论、老师偶尔的提醒。但林染和苏北航所在的这一方实验台,却仿佛被一种奇特的静谧笼罩着。只有滴定管中溶液滴落的轻微“嗒、嗒”声,和林染偶尔低声报出的读数:“15.20ml……16.35ml……”
苏北航站在她身侧稍后的位置,目光同样专注地落在锥形瓶上。他的左手虽然不能操作,但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种无声的保护和支撑的姿态。林染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靠近时带来的、属于少年清冽干净的气息,混合着实验室里淡淡的化学试剂味道,萦绕在鼻端。这气息让她莫名地感到安心,也让她握着滴定管的手更加稳定。
当锥形瓶中的粉红色突然褪去,变成持久的、极其浅淡的粉红,并且摇动后不再消失时——
“停!”林染立刻关闭活塞,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她迅速看向滴定管的刻度线,“消耗氢氧化钠溶液体积……22.15ml!”
苏北航的目光也落在刻度上,确认无误后,拿起笔,在实验报告的数据记录栏里,利落地写下这个数字。他的字迹一如既往的遒劲有力。
“接下来计算浓度……”林染放下滴定管,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她转过头,想和苏北航讨论计算结果。
就在她转头的瞬间,苏北航也恰好抬起头,准备说话。
两人的目光毫无预兆地撞在了一起。
实验室明亮的灯光落进彼此的眼底。林染清晰地看到了他深墨色瞳孔中映出的、自己小小的身影,也看到了那瞳孔深处一闪而过的、某种难以言喻的微光。那不再是平日里的沉静疏离,而是一种……专注过后的余温?亦或是别的什么?距离很近,近到她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看清他挺首的鼻梁,看清他因为实验专注而微微抿起的、形状好看的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周围的喧嚣声、玻璃器皿的碰撞声,都像潮水般迅速退去,只剩下彼此清浅的呼吸声,在鼻尖萦绕的化学试剂气味中交织。
林染的心跳骤然失序,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又倏然放开,剧烈地撞击着胸腔,发出擂鼓般的声响。脸颊的温度不受控制地攀升,她甚至能感觉到耳根都在发烫。她像被那目光定住了,忘记了要说什么,也忘记了移开视线。
苏北航的眸光似乎也凝滞了一瞬。他看着她清澈眼底瞬间涌上的慌乱和无措,看着她白皙脸颊上迅速蔓延开的、如同晚霞般动人的红晕。他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深潭般的眼底,那点微光似乎波动了一下,随即迅速沉敛,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无波。他率先移开了目光,垂下眼帘,视线落回实验报告册上,声音平稳地响起,打破了这令人心悸的凝滞:
“根据公式 C(酸) = C(碱) * V(碱) / V(酸) …… 代入数据……”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清晰,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冷静,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和凝滞从未发生过。
林染猛地回过神,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低下头,手指慌乱地翻动着讲义,试图找到那个公式来掩饰自己剧烈的心跳和脸上的红潮。鼻尖萦绕的化学试剂气味似乎更加浓烈了,盖过了他身上那丝清冽的气息,却盖不住心底那片被骤然搅乱的、名为悸动的涟漪。
“嗯……对,代入……”她含糊地应着,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微颤。她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冰冷的数字和公式上,然而脑海里,那双在灯光下深不见底、却又仿佛藏着微光的眼睛,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林染不知道的是,此时的身后正有一双眼睛在死死的盯着他俩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