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难寄长相思1
西炎山的凤凰花又开了,漫山遍野的红,像血,又像火。玱玹站在朝云峰的断崖边,手中着那枚己经泛黄的九尾狐尾吊坠。百年来,这吊坠的纹路早己被他抚平,就像记忆里小夭的笑容,渐渐模糊却愈发珍贵。
"殿下,清水镇到了。"侍从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玱玹收起吊坠,抬眼望去。清水镇依山傍水,炊烟袅袅,与他记忆中任何一处大荒的城镇并无二致。但这里,可能是小夭最后出现的地方。
"分头打听,凡是二十年内来到镇上的外乡人,尤其是女子,一个都不要放过。"玱玹低声吩咐,自己则朝镇中心走去。
清水镇的集市热闹非凡。玱玹走过一个个摊位,目光扫过每一个可能与记忆重叠的身影。忽然,一阵熟悉的笑声从茶楼传来,那笑声清脆如铃,与他梦中无数次听到的一模一样。
玱玹的心猛地一跳,快步走向茶楼。推开门的瞬间,他看到角落里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捧腹大笑,那人的侧脸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小麦色。
"......然后那赤宸魔头大吼一声,西炎王姬纵身一跃——"说书人拍案而起,引得满堂喝彩。
那瘦小身影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这编得也太离谱了!赤宸要是这么容易对付,当年......"话到一半突然停住,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摸了摸鼻子。
玱玹站在原地,手中的九尾狐尾吊坠几乎要被他捏碎。不是她。声音像,但那肆意张扬的姿态,与记忆中总是温柔浅笑的小夭相差太远。
"这位客官,要听书就里边请啊!"店小二热情地招呼打断了玱玹的思绪。
他摇摇头正要离开,忽然茶楼里一阵骚动。
"哎呀!阿秀娘子要生了!"
"快去找产婆!"
"产婆去邻村了,这可怎么办!"
人群慌乱中,那个瘦小身影站了起来:"让让,让让!我是医师,让我看看!"
玱玹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只见那人利落地指挥众人准备热水和干净布巾,动作娴熟得不像个年轻姑娘。当那人转身时,玱玹看清了那张脸——平凡无奇,甚至左颊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与他记忆中倾国倾城的小夭判若两人。
"都散开些,给产妇留些空气!"那人——镇上人唤他"玟小六"——头也不抬地喊道。
玱玹站在人群外围,目光却无法从那个忙碌的身影上移开。有那么一瞬间,玟小六抬手擦汗的动作,与记忆中小夭在朝云峰为他擦去眼泪的动作重叠在一起。
"不可能......"玱玹喃喃自语。小夭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甘愿在这种地方做个游医?
"啊——"产妇的惨叫拉回他的思绪。玟小六正沉稳地指导呼吸,手法娴熟地接生。两个时辰后,一声婴儿的啼哭响彻茶楼。
"是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玟小六高声宣布,满身是血却笑得灿烂。
众人欢呼起来,有人递上干净的布巾,有人端来热茶。玟小六随意擦了擦手,接过茶碗一饮而尽,那豪迈的姿态又让玱玹皱起眉头。
"这位小医师,真是多谢你了!"产妇的丈夫激动地跪下来就要磕头。
玟小六连忙扶住他:"别别别,这是我该做的。回去好好照顾娘子,这包药每日煎服,三日后我再去复诊。"
玱玹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若是小夭,此刻应该会温柔地安慰那对夫妇,而不是这般......粗鲁随意。他转身欲走,却听见玟小六突然问道:
"今天说书的内容,是谁让讲的?"
店小二挠挠头:"是个外乡人给的银钱,说要听西炎山旧事......"
玱玹脚步一顿。西炎山旧事?谁会特意来这种地方打听这个?他下意识摸了摸怀中的九尾狐尾吊坠,那是小夭留给他的唯一信物。
"客官?"店小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您也是来听书的吗?"
玱玹没有回答,大步走出茶楼。阳光刺眼,他眯起眼睛看向远处连绵的青山。百年前的那个雨天,小夭被送上玉山的背影,至今仍是他最痛的记忆。
"殿下,打听到一些消息。"侍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二十年前,确实有个年轻姑娘来到清水镇,自称玟小六,医术不错,但没人知道她的来历。"
玱玹的心跳加速:"可有特征?"
"左颊有疤,据说......是自己划的。"
自己划的?玱玹猛地转身看向茶楼方向。为什么要自毁容貌?除非......是为了隐藏什么。
"继续查,我要知道她每天的行踪,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玱玹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尤其是,她是否提起过西炎山,或者......凤凰花。"
侍从领命而去。玱玹独自站在街角,忽然想起百年前那个凤凰花开的午后。小夭调皮地爬上最高的枝头,笑着要他叫姐姐。那时的阳光也是这般刺眼,照得她发间的金饰闪闪发亮。
"小夭......"玱玹轻声呼唤,仿佛这个名字能穿越时空,唤回那个永远笑着叫他"玱玹哥哥"的女孩。
茶楼内,玟小六收拾好药箱,婉拒了众人的谢礼,独自走向后门。经过说书台时,她停下脚步,手指轻轻抚过桌面,那里刻着一朵小小的凤凰花——是她十年前一时兴起刻下的。
"西炎王姬与赤宸同归于尽?"她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苦笑,"编故事的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同归于尽'......"
走出茶楼,玟小六——或者说,失去王姬身份的玖瑶——抬头望向西炎山方向。那里有她最快乐的回忆,也有最痛的别离。她下意识摸了摸左脸的疤痕,这是她与过去决裂的证明。
"医师!医师请留步!"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玖瑶转身,看到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快步走来。阳光从他背后照射过来,一时看不清面容,但那挺拔的身姿莫名熟悉。
"有事?"她粗着嗓子问道,刻意改变了原本清亮的声线。
青年在她面前站定,玖瑶这才看清他的脸——剑眉星目,气度不凡,眼中却带着化不开的忧郁。一瞬间,她几乎要脱口而出一个名字,但立刻压下了这个荒谬的念头。
"在下......想请医师看诊。"青年说道,目光却在她脸上逡巡,像是在寻找什么。
玖瑶暗自警惕:"什么症状?"
"心病。"青年轻声道,"失去至亲,寻找......一个很重要的人,百年未果。"
玖瑶的心猛地一跳,但面上不显:"这种病我治不了。建议你去庙里上柱香,或者......"她顿了顿,"放手。"
青年苦笑:"若能放手,早就不痛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玖瑶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她小时候送给玱玹的九尾狐尾吊坠,如今己经泛黄陈旧,却仍被保存得完好。
"你......"玖瑶的声音几乎颤抖,但她很快稳住心神,"这吊坠很别致,哪里买的?"
青年——玱玹——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是买的,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的。医师看着眼熟?"
玖瑶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眼熟。我还有病人,先走了。"
她转身快步离开,心跳如擂鼓。百年了,玱玹竟然找到了这里!但他显然没认出自己——这张平凡带疤的脸,这粗俗的举止,谁会联想到曾经的皓翎王姬呢?
转过街角,玖瑶靠在墙上,深呼吸平复心绪。她不能相认,至少现在不能。西炎山的内乱未平,皓翎与辰荣的战争一触即发,若她身份暴露,只会给玱玹带来更多危险。
"小夭......"她轻声呼唤自己的真名,仿佛这个名字己经属于另一个人,"再等等,等玱玹哥哥安全了,等我能保护他了......"
与此同时,玱玹仍站在原地,望着"玟小六"离去的方向。那双眼睛......当他说到"很重要的人"时,那双平淡无奇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他再熟悉不过的光芒。
"找到你了,小夭。"玱玹握紧吊坠,百年来第一次感到希望,"这次,我绝不会再让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