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晋结束最后一笔在深城的操作,带着李晓芸赶回上海。
因为要回到老家上海的一些股票账户和事情需要解决,只留下一些可以长期持有的股票。
上海证券交易所大厅的电子显示屏闪烁着暗绿色数字,陈晋将最后一张交割单折成方块,塞进黑色公文包的夹层。汗湿的衬衫贴在背上,中央空调的冷风掠过后颈,带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新调来营业部经理马国华从红木办公桌后探出身子,金丝眼镜滑到鼻尖:"小陈,深发展今天又涨了12%,你们账户里那些真要全部平仓?"他的钢笔在交割单上敲出细碎节奏,玻璃烟灰缸里堆满中华烟蒂。
李晓芸将计算器推到桌子中间,液晶屏上跳动着八位数字:"马经理,深城股市日成交量己经突破三亿,我们测算过市场饱和度。"她绾起的发髻散落几缕碎发,白衬衫袖口沾着蓝黑墨水。
窗外南京西路的梧桐叶沙沙作响,黄浦江的汽笛声混着股票大厅的喧闹涌进办公室。陈晋接过李晓芸递来的水杯,水面上倒映着证券部墙上新挂的横幅——发展才是硬道理。
"这是深城账户的转账凭证。"从保险柜取出牛皮纸信封,银行钢印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五千万转到东江县农行,三千万继续留在沪市账户。"他的目光扫过李晓芸手边的《证券市场周刊》,最新一期用红笔圈着深圳新股发行公告。
证券部大厅突然爆发出欢呼,有人把交割单抛向旋转吊灯。陈晋透过百叶窗缝隙望去,穿的确良衬衫的老股民正攥着大哥大嘶吼:"全部吃进!有多少要多少!"大理石地面散落着证券报碎片,铅字油墨在鞋底碾成模糊的印记。
李晓芸清点完存折站起身,帆布书包带子在肩头勒出褶皱。送他们到旋转门前,突然压低声音:"上个月来开户的港商,昨天在豫园商城亏了八十万。"他的金利来领带夹闪过一道冷光,"你们要是改主意..."
"代我们问好。"陈晋笑着跨上凤凰自行车,公文包卡进前筐时发出金属碰撞声。证券部二楼飘下粤语歌的旋律,张国荣的《风继续吹》混着梧桐絮落在李晓芸的麻花辫上。
外滩钟楼敲响十二下时,他们己经坐在开往火车站的公交车上。售票员撕票的咔嗒声里,李晓芸数着存折上的零:"农行定期五千万,工行活期三千万,中行..."她的声音突然哽住,手指着存折封皮上烫金的国徽。
陈晋把帆布包换到另一侧肩膀,车厢摇晃时碰到邻座阿姨的菜篮子。韭菜叶沾上他沾着股票代码的袖口,混着车厢里的汗酸味,竟比证券部的龙涎香更让人安心。车窗外掠过建设银行的霓虹灯牌,刚竣工的证券大厦玻璃幕墙映出他们模糊的倒影。
火车站广场飘着茶叶蛋的香气,穿中山装的男人扛着蛇皮袋挤过他们身边。李晓芸突然抓住陈晋的手腕:"等等!"她翻开帆布包夹层,掏出皱巴巴的信纸,"爸说收购合同要带钢厂三年内的财务报表。"
候车室电子屏滚动着红字,K83次列车开始检票,绿皮火车喷着白汽驶入站台,铝制饭盒碰撞声与列车员哨声交织成90年代特有的交响。陈晋托起李晓芸的腰把她推上车厢连接处,帆布包蹭过褪色的"严禁携带危险品"标语。硬座车厢里飘着各种吃食的味道,穿踩脚裤的姑娘正对着小镜子涂丹琪口红。
"让让!让让!"列车员推着售货车碾过他们的脚背。李晓芸护着帆布包挤到座位前,塑料椅背的破洞里露出黄色海绵。对面戴鸭舌帽的老汉嗑着瓜子,目光扫过他们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小年轻去东江做买卖?"
陈晋把公文包塞进座位底下,不锈钢水杯在网兜里叮当作响:"回家。"窗外月台开始缓缓后退,信号灯由红转绿,列车轮毂与铁轨的撞击声渐渐连成一片。
李晓芸从保温杯倒出茶水,茉莉花在搪瓷缸里舒展身姿。她忽然笑起来,眼尾漾起细细的纹路:"去年挤春运列车去上海时,我们分吃一个茶叶蛋。"手指无意识着存折边缘,帆布包上"上海证券"的烫金字己被磨得发白。
夜色漫过浙东丘陵时,车厢顶灯忽明忽暗。陈晋展开《经济日报》,头版头条报道着深圳证券交易所正式开业。报纸中缝夹着父亲的电报,蓝色油墨印着"收购谈判顺利,速归",日期是三天前的七月十二日。
车轮与铁轨的轰鸣中,李晓芸靠在他肩头睡去。呼吸间萦绕着茉莉茶香,帆布包带子仍紧紧攥在掌心。陈晋望着窗外飞逝的灯火,想起临行前夜父亲在办公室抽的牡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