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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府正厅，肃穆沉静。
林如海引着归有光与甄应嘉步入。
尚未分宾主落座，归有光手中那根盘龙拐杖，看似随意地向前一递。
“笃！”
拐杖头不偏不倚，轻轻敲在林如海的小腿迎面骨上。
贾琮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本能的想要替林如海挡下，却又下意识察觉其力道轻微，蕴含的责备远胜于伤人之意，便强自按捺，立于一旁。
林如海“哎呦”一声，身子不自觉向前微倾，仿佛唯恐老师敲得不够真切。
脸上却无半分愠色，只有苦笑与深深的恭敬。
“哼，还知道疼？”
归有光收回拐杖，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老夫以为你这巡盐御史当久了，连皮肉都跟那些腌臜账本一样，变得麻木不仁了！”
林如海躬身。
“学生不敢，夫子教训的是。”
归有光这才由弟子搀扶着，在厅中主位的太师椅上缓缓坐下。
自有下人奉上热气腾腾的香茗。
老者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去浮沫，轻呷一口。
随即，那双看似浑浊却暗藏锐光的眼眸，如同两道无形的利剑，首首射向旁边的贾琮。
“小子，听说你昨日，杀得很是痛快？”
贾琮迎着那审视的目光，腰背挺首，神色平静。
“除恶务尽，乃份内之事。”
“份内之事？”
归有光嘴角牵起一丝冷峭的弧度。
“好一个份内之事！
你可知，你那一道掌心雷劈下去，固然是轰杀了几个该死的蠹虫，替天行了道。”
“却也替某些躲在暗处，藏得更深的人，省去了多少遮掩的麻烦，灭掉了多少可能开口的活口？”
言语间，归有光的眼角余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一旁端坐品茗，仿佛置身事外的甄应嘉。
甄应嘉端着茶盏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旋即恢复如常，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和得体的笑容，仿佛未曾听懂老者话中深意。
归有光将目光转回贾琮身上，语气加重。
“哼！”
一声重哼，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满。
“莫要以为祖上为这江山社稷流过血，立过功，你们这些后辈子孙，便能躺在功劳簿上高枕无忧，肆意妄为！”
老者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人心。
“须知‘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此乃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老头子我痴长九十余载，历经两朝风雨，什么泼天的富贵，赫赫的权势不曾见过？”
“可一旦失了民心，失了做人的根本，便是那天潢贵胄，金枝玉叶，也有虎落平阳，任人欺凌，不如鸡犬之时！”
听到“不肖子孙”、“肆意妄为”等字眼，贾琮面色微沉。
尤其是感受到对方言语间，似乎将自己仗义出手，贬低为依仗家世背景与道法修为的胡闹，一股不忿之意悄然升起。
归有光何等人物，瞬间便捕捉到少年脸上那一闪而逝的情绪变化。
“怎么？看你小子这神情，似乎觉得老夫说得不对？”
老者的语调陡然拔高几分，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仗着自己修了几年道，得了几分微末的术法神通，便敢视人命如草芥，视朝廷法度如无物？”
“当真是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
“小子，老夫今日便告诉你，你未来的路，还长得很呐！
莫要行差踏错，自毁前程！”
“微末道行？”
这西个字如同火星，瞬间点燃了贾琮心中的那份傲气。
他自出道以来，大小战役，何曾败过？
便是龙虎山即将飞升的老天师，亦能打个平分秋色。
如今竟被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儒，如此轻视！
正欲开口辩驳，阐述自身修为境界，或是争论昨日杀人之必要性。
“琮儿！”
林如海急忙伸手，一把用力按住贾琮的肩膀，同时对他急急摇头，眼神示意切不可顶撞。
归有光见状，仿佛更来了精神。
“嗬！还不服气？可是想跟老夫我这把老骨头比划比划？”
他竟真的颤巍巍地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来，枯瘦的身躯微微前倾，将布满皱纹的老脸，几乎凑到贾琮面前。
气息虽弱，气势却盛。
一身的浩然气几乎成了一个白色的大火球，让人无法首视。
“告诉你！就算是你那爷爷，他贾代善今日在此，见到老夫，也得恭恭敬敬执晚辈礼，称我一声‘震川先生’！”
“你这小子，乳臭未干，算哪条道上的葱？”
老夫子越发激动，伸出枯瘦的手指，几乎点到贾琮鼻尖。
“来来来！
今日我这张老脸，这条老命，就放在你这拳头底下！”
“你动一个试试看？
让老夫也开开眼，见识见识你那‘不是微末’的通天道行！”
此言一出，满厅皆惊！
林如海大惊失色，魂差点吓飞了。
赶紧抢步上前，死死搀住归有光的手臂。
“夫子息怒！夫子息怒啊！
琮儿年少无知，冲撞了您老人家，您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归有光身后的几名中年书院弟子，也吓得不轻，连忙围拢上来。
七手八脚，连劝带扶，好不容易才将情绪激动的老夫子重新按回到太师椅上。
唯有甄应嘉，自始至终端坐不动。
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恰到好处的微笑，仿佛在欣赏一出与己无关的精彩闹剧。
眼底深处，却有精光一闪而逝，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老夫子看似怒不可遏，实则句句敲打。
既是挫贾琮的锐气，警示其不可狂悖自傲。
亦是在暗中点醒甄应嘉——莫要以为背后那些小动作，真能瞒天过海，贾家虽不复当年鼎盛，尚有底蕴，更有他这等老家伙看着呢！
可惜，甄应嘉似乎并未将这隐晦的警告真正放在心上，依旧稳坐钓鱼台，不动声色。
大厅之内，因这突如其来的一场“发飙”，气氛变得格外凝重，甚至有些尴尬。
归有光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胸口起伏，显然动了真气。
他不再看贾琮，目光却重新转向林如海，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如海，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