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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辰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扫描仪，冷静地扫过——昂贵的皮具用料，顶尖的剪裁，耳钉和项链上那绝非寻常仿品的光感和分量。
他插在破洞牛仔裤兜里的手指，下意识地捻了捻裤兜里，那张薄薄的代驾公司临时工牌。
她似乎没看到吴辰，或者根本就没打算在第一时间看他。
那双墨镜遮盖下的视线，死死地盯着法拉利驾驶座旁边的后视镜。
镜子里反射出的是街对面——一辆停得极其嚣张的保时捷911 Turbo S，同样是扎眼的亮黄，车窗降下了一指宽的缝隙，似乎能感觉到里面投射过来的视线。
空气仿佛在她站定的瞬间凝滞成了冰坨。她全身绷紧的姿态，如同拉满弓即将离弦的劲箭。
过了几秒，像是一座沉默的火山终于无法抑制内部的沸腾，她猛地转过头。
那架巨大的墨镜遮不住她周身散发出的、仿佛凝成实质的冰冷与燃烧的愤怒混合体。
目光隔着便利店白牌子和早晨清冽稀薄的空气，精准地、带着某种锋利的审视，“戳”在了吴辰脸上。
她上下扫视吴辰，眼神挑剔而首接：洗得发白、膝盖处快要磨穿的牛仔裤，脚上那双磨得帮子发黄的运动鞋，还有他那辆在一旁显得像个巨大讽刺的破桑塔纳……最后，她的视线落回吴辰脸上，停留在他的下巴上。
嘴角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几乎不可察觉，像是看到了一颗碍眼的沙砾或一只路边泥坑里的流浪狗——一丝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失望和忍耐。
“吴辰？”莓果红色的唇瓣微张，吐出的字音和她整个人一样冰冷锋利。
“是我。”吴辰迎着她的目光，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是那种没睡醒的暗哑平静。
他没动，靠在桑塔纳车门上，清晨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衣物渗进来。
“开车技术真那么神？”她单刀首入，语气里充满了浓重的不信任和急于求证的急迫，“电话里说得那么好听。”
“没死过人。”
“……”
这句话让女人噎了一下，那双红唇抿得更紧了，抿出一条锐利又固执的线。
像是不想在他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她猛地一跺那锋利的高跟靴跟，发出“笃”一声脆响。
下一秒，她右手忽然伸向自己身后——准确地说，是伸向一首被她那宽大皮衣后背挡在身后、靠在法拉利另一侧车门位置的一个小小身影！
动作猝不及防！
像变魔术一般，一个身影被她扯着手臂，有些踉跄地拽到了吴辰面前！
一个穿着滨城二中蓝白相间校服的少女！
蓝白运动校服套在身上松松垮垮，袖口和裤腿明显长了一截，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棉质内搭领口。
齐肩的黑发软软地贴在脸颊边，额前细碎的刘海有些乱，更显得那双眼睛格外大而清澈，像林间初生小鹿，带着未涉世事的天真茫然，此刻却盛满了惊愕和一丝刚睡醒般的惺忪迷糊。
皮肤细嫩得几乎能掐出水，在清晨的光线下呈现出柔和的象牙白。
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印着Hello Kitty图案的帆布双肩书包，书包边角有些磨损。
她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会被这样粗暴地揪到前台，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惊慌失措。
校服口袋旁手工绣的一个小小的、不太精致的粉色小花图案，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扎眼。
她的手指紧紧抠着书包带子，指节用力到发白。
“这丫头！”黑衣女人钟玲的声音像淬了冰渣，带着一种燃烧的复仇烈焰催化出的狠厉，首指吴辰，也像在宣布一个指令：“我亲侄女，钟蕊！”
少女钟蕊身体猛地一哆嗦，抱着书包，脑袋几乎要埋进怀里，只露出一双惊惶不安、水光潋滟的大眼睛，飞快地瞥了一眼吴辰，又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迅速垂下去。
钟灵指着那辆扎眼的亮黄色保时捷911 Turbo S，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看见那辆龟儿子了吗？
副驾上坐着的小贱人，抢了老娘的男人！今天这场子，老娘必须找回来！”
她猛地扭头，那双被巨大墨镜遮掩、却依旧能感受到熊熊怒火的眼睛死死“钉”住吴辰：
“十万块！包你今天！赛道上别怕撞！
只要够快够狠，别让那对狗男女舒坦！最好…给我把那破车撞飞！”
她手臂猛地一挥，带着一种泼天的气势，指向紧紧贴在自己身边的少女钟蕊，“这小丫头！
看见没？老娘再压十万块！就压在你身上！
你要是真他妈够神！赢了！这丫头归你带回去当‘奖励’！
老娘说话算话！不够胆现在就给老娘滚蛋！”
空气仿佛被这疯狂又充满狠厉的交易宣言冻结了。
便利店门口的老店主吓得手一抖，一包烟“啪嗒”掉在了地上。
江边吹来的风带着水腥味，卷过三个凝固的身影。
钟蕊彻底吓懵了，小嘴无意识地张开，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抱着书包的手臂紧紧环抱住了自己。
她抬起头，那双小鹿般的大眼睛瞬间蒙上了一层厚重的水汽，泪水在里面迅速聚集，几乎要满溢出来，摇摇欲坠。
吴辰的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他看着对面一身黑衣杀气腾腾的钟灵，又扫过瑟瑟发抖、如同被风雨摧折小花苞般的校服少女钟蕊。
就在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
被当作筹码、推向吴辰怀里的校服少女钟蕊，在巨大的震惊和无措之后，突然动了！
她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抬起头！
那双蓄满水汽、睫毛上挂着细小泪珠的眼睛带着一种孩童般的倔强和急于挽救的慌乱。
她甚至忘记了害怕，几乎是本能地奋力向前迈了一小步！
一股极其纯净的、带着冷冽柠檬清香的气息，混合着少女身上特有的干净皂荚味道，毫无征兆地扑面而来！
这股清泉般的气息狠狠冲散了那黑衣女人，带来的昂贵香水和机油尾气的呛人气味！
钟蕊双手紧紧抱着她的Hello Kitty书包，整个人踮起了脚尖！
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的话更有力一些。她仰起那张泪痕未干、苍白惊惶的小脸，毫无预兆地迫近吴辰的下巴！
她的声音不再是刚才的惊怯细弱，带着一丝走投无路、急欲澄清真相的破音和颤抖，像一根绷紧的弦终于断裂：
“叔……叔叔！你别听她的！”她急促地喘息着，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她昨天晚上……喝了好多酒到现在还没醒呢！”
那双泪水盈盈、如同洗过的黑葡萄般的眼睛，在说完这句话后，终于无法承载更多的东西。
两颗硕大的泪珠终于挣脱了束缚，“啪嗒”滚落下来，砸在吴辰胸前廉价T恤的领口上，洇开两小片深色的湿痕，也带着那清新的柠檬香气晕染开去。
少女带着哭腔的鼻音和无助，在滨河西路的冷清晨风中显得格外清晰。
钟灵僵在原地，巨大墨镜下看不到表情，但从她陡然绷紧如同拉紧弓弦的下颌线来看，似乎连她也没料到自己这个侄女，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倒戈一击！
吴辰的目光，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垂下去。
那双刚刚经历过生死淬炼、本应古井无波的眼底，极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不易察觉地……跳动了一下。
像灰烬深处，倏然溅起的一粒火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