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沾满油渍的桌面上嗡嗡震动着,像垂死挣扎的黄蜂。
屏幕中央,赫然跳动着几个大字:未知来电。
正扯着脖子吼酒的李二狗和赵鹏,都被这突兀而尖锐的铃声吓了一跳。
高洋也趁机摆脱了之前的尴尬,眼神带着点被打断的愠怒和不屑瞥向那台老古董手机。
吴辰皱了皱眉,随手抄起手机。
那塑料壳边缘磨得发白,油腻沾满了屏幕,糊在听筒位置的一块油污尤其显眼。
他看都没看号码,首接划开。
听筒里那股廉价塑料味和烧烤摊的油烟味混杂着涌过来。
他没吱声。
电话那头似乎也沉默了一瞬,短暂的安静被电流滋滋声填补。
随即,一个女人的声音贴着他的耳膜响起。
这声音像什么?
像是清晨在沾满露水的草地上翻滚过的丝绸,带着一种湿漉漉的质感。
慵懒中又糅杂着刻意压低的、被蜜糖包裹的钩子,透着一股都市午夜场里才有的、被金钱精心滋养出来的磁性与漫不经心的傲慢。
背景音里似乎还有极轻微的音乐节奏,像是某种俱乐部深处的鼓点。
“喂?吴辰?”那声音念出他名字时,带着一种熟稔得近乎轻佻的亲昵,尾音微妙地拖长一点,卷起的钩子几乎要挠到人心底。
吴辰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些。这声音不是他通讯录里任何一个熟人。谁?
没等他反问,那边的女人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那语调带着一丝玩味,和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听说你开车……技术非常好?”
烧烤摊的嘈杂在吴辰耳边,瞬间被压缩成一片背景的低嗡噪音。
他指间的劣质香烟升起的青白烟雾,缭绕在眼前,那女人那句“开车技术好”混着电流声钻进他耳朵。
昨晚帝豪酒店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闪回——马小倩最后那句冰冷的“冰儿学费你再想想办法”,还有她俯身钻进那辆明黄色保时捷时紧绷的黑丝袜曲线。技术好?呵。
他几乎能想象出电话那头女人的神情,大概带着某种自以为“你懂的”的浅笑和试探。
吴辰的眼皮终于抬了抬,目光扫过桌对面还在灌酒的李二狗、赵鹏,以及脸色依旧不太自然的高洋。
他吸了口烟,烟雾模糊了他一瞬间锐利起来的眼神,缓缓开口,声音是一种被尼古丁浸泡过的、带着颗粒感的冷静与嘲弄:
“开车?技术好不好,也得看车好不好开,路……对不对头。你说呢?”
电话那端似乎又顿了一下。
对方的呼吸略微加重了一些,夹杂在电流背景音里,能听到一丝极细微的鼻息抽动,像是没料到他会这么回,又像是在斟酌。
“哼,”一声轻笑传来,带着点气音,透出几分被冒犯又不屑多费唇舌的不耐烦。
背景音里那点微弱鼓点似乎也消失了。“别给姐绕弯子。懂不懂车无所谓。”
她的语速明显加快,那种刻意营造的慵懒性感褪去,露出底下更首接的、带着火气的需求:“关键是胆儿大,能豁得出去!”
能豁得出去?吴辰指尖捻着烟头,视线落在桌面上那部旧手机油腻的屏幕上。
冰儿的学费单子仿佛就压在屏幕下面。穷困和战火,哪个更能催生出胆量?
“开个价吧,”那声音恢复了开始的简洁和某种隐含的急切,“包你一天,够不够?”
“行啊。”吴辰干脆利落地应道,一个字,冷硬得像块石头砸在金属上。
他连对方到底想干什么都懒得再问。
管她是谁介绍的牛鬼蛇神,只要能填上冰儿学费那个无底洞,地狱门他都敢闯。
刀头舔血的日子没过够?这操蛋的重生,不过是从一片战场挪到了另一片战场。代价?他的命早他妈交出去了。
“爽快!”对方似乎有点意外他的干脆,随即语速更快地抛过来一串指令,那命令的意味更浓了。
“明早九点,滨河西路枫丹白露路口,白色牌子的便利店门口等我。别迟到!”
末了,像是补充一个无关紧要的备注,“对了,我叫钟灵。”
“嘟…嘟…嘟……”
盲音响起,干脆利落。
吴辰面无表情地将油腻的旧手机,随手扔回污迹斑斑的桌面,发出沉闷的一声“咚”。
手机屏幕上,还残留着几道油乎乎的指纹印。
“操!谁啊老班长?声音听着挺勾人!”李二狗凑过来,一双醉眼被酒精烧得通红,带着浓浓的八卦意味,喷着酒气。
高洋也抬起了眼皮,看似不在意地抿着酒,眼神却在吴辰和那部旧手机之间来回打转,里面那点残余的不甘被更多的好奇取代。
吴辰没理会李二狗,伸手又捏了根烤得焦黑的鸡翅膀,手指用力,骨头发出轻微碎裂的脆响,焦黑的皮肉被撕咬开。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里听不出波澜:
“管她是谁。送钱的,都是爷。”
清晨的滨河西路空旷得有些冷冽,太阳虽然挂得老高,但空气里弥漫着昨夜的湿气和一种江水特有的、黏糊糊的腥气。
吴辰斜靠在自己那辆破旧得快要散架的黑色桑塔纳车门上。
这车还是他从一个倒闭修理厂老板手里,用最后几百块钱生活费咬牙抵来的,车漆斑驳得像得了牛皮癣,引擎盖下时不时发出点诡异的金属摩擦声,像个喘气都费劲的老病号。
枫丹白露小区入口旁边,挂着个廉价印刷体的“惠佳便利店”白牌子,卷帘门半开着,透出里面孤零零亮着的一盏节能灯管光,照着一个正在摆弄香烟柜台的佝偻老店主。
“嗡——吼——!”
就在这时,一声极其暴躁、纯粹彰显力量感的引擎咆哮撕裂了清晨的寂静!由远及近,速度惊人!
唰!
一道刺目的亮红色如同燃烧的赤练闪电,伴随着一股橡胶摩擦地面的尖锐嘶鸣,猛地刹停在便利店白牌子斜前方!
车轮精准地压过了路沿上一小滩未干的污水,溅起一片肮脏的泥点!
吴辰的瞳孔瞬间收缩,像狙击镜锁定目标。
一辆法拉利488。嚣张的亮红车身在清晨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锋利的光泽,低趴的车身带着捕猎的姿态,宽大蜂窝格栅前脸如同猛兽张开的巨口。
剪刀门以一种极其张扬的角度向上扬着,像即将振翅扑击的火焰鸟翼。
车门旁,靠着一位女子。
一身裁剪利落的全黑色皮衣皮裤,勾勒出她近乎凶悍的曼妙曲线,包裹得严丝合缝,不留半分多余的想象空间。
皮裤紧紧束着腿部线条,绷出流畅却充满攻击性的力量感。
脚下一双绑带式的高跟长靴,鞋跟尖利如同武器,狠狠钉在地面上。
那一头瀑布般的栗色卷发在风中微微拂动,浓密卷曲,每一绺都像经过顶级沙龙精细打理,在阳光下流动着奢靡的光泽。
发梢有几缕挑染的暗红,如同凝固的血。
她没戴头盔,只是架着一副巨大的、几乎遮住半张脸的墨镜,镜片是深不见底的黑色,像两团凝固的宇宙空洞,窥不见任何情绪。
然而那张暴露在外的下半张脸,却异常冷艳——下颌线极其清晰利落,如同雕塑家最完美的杰作。
一张、涂着极其浓烈莓果红的唇紧紧抿着,唇线紧绷,带着一种冰封火山般的决绝和……压抑的暴怒。
她的耳朵上挂着一对夸张的铂金镶钻耳坠,在动作间反射着刺目的碎光,像两道冰冷的闪电标志。
颈间一条叠戴的项链:纤薄的白金链子上缀着造型锋利的黑色碎钻装饰,粗犷野蛮;紧贴锁骨的,是一条铂金钻石项链,璀璨的钻石排列成优雅曲线,流光溢彩,冷得没有温度——那是Tiffany的钥匙系列。
两种风格尖锐冲突的珠宝,被同一种冷酷的气质强行糅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