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废柴也要活命
晨钟未响,天光还裹在青灰色的雾里。
稷下书院的琉璃瓦上积着半尺厚的雪,陈墨攥着竹扫帚的手冻得发僵,指节泛着青白,扫帚划过青石板的声音像刀刮在骨头上。
“杂役就是杂役,扫个雪都磨磨蹭蹭。”
带着冰碴的声音从身后刺来。
陈墨背对着声源弯下腰,扫雪的动作顿了顿——他认得这是赵云澜的声音,文道院最年轻的“诗心初显”弟子,赵家三公子。
青纹锦靴碾着积雪踏过来,停在陈墨脚边。
陈墨垂着眼,能看见对方靴面上绣的云纹,金线在雪光里晃得人刺眼。
“听说你昨日替王执事抄《春秋策》,抄错了三个字?”赵云澜蹲下来,指尖捏住陈墨后领,像拎一只冻僵的猫。
陈墨后颈的麻布衣料被扯得变形,额头几乎要贴上雪地,鼻尖能闻到雪水混着泥土的腥气。
“三公子明鉴,是王执事说...”
“明鉴?”赵云澜突然用力一推,陈墨整个人栽进雪堆里。
积雪灌进领口,顺着脊梁往下钻,冻得他牙齿打颤。
赵云澜站在雪堆前,广袖里漏出的暖香混着冷冽的雪气,“稷下不收废物,你娘当年是内院首座又如何?
犯了事儿,儿子连杂役都不如。“
陈墨撑着雪爬起来,半边脸被雪块蹭得通红。
他望着赵云澜腰间的玉牌——文道院弟子的羊脂玉,而自己腰间挂的是杂役院的黑铁牌,边缘还磕出了缺口。
“再让我看见你往藏书阁溜达,”赵云澜甩了甩广袖,转身时靴底碾碎一块冰棱,“首接送你去柴房烧火。”
晨钟蓦然响起。
陈墨望着那道青衫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低头拍落身上的雪。
指腹擦过腰间的黑铁牌,烫得他缩了下手指——不是烫,是疼,是这牌子在他腰间磨了三年,早就磨出了一道深痕。
杂役院的土灶还留着余温。
陈墨蹲在灶前,用破布裹着受伤的手掌——刚才栽进雪堆时,掌心被碎冰划了道口子,血珠渗出来,在雪地里像朵开败的红梅。
“墨哥哥,喝口热汤。”
扎着羊角辫的小六子端着粗陶碗凑过来,碗沿还沾着没擦净的粥渍。
陈墨接过碗,热汤烫得他虎口发疼,却舍不得松手。
小六子蹲在他旁边,冻得通红的鼻尖一抽一抽:“我听张婶说,文道院的赵公子最会欺负人...你别难过,你早晚能站起来的。”
“站起来?”陈墨低头吹着汤,热气模糊了视线。
他想起昨夜在柴房翻出的半卷残书,用黄绢裹着,边角都磨破了,是母亲咽气前塞给他的。“墨儿,这是娘能留给你的最后东西。”当时母亲的手凉得像块玉,“等你能看懂上面的字,就知道该怎么走了。”
汤喝完了,粗陶碗底还沉着两粒米。
陈墨把碗还给小六子,转身进了自己的破屋。
土炕角落的瓦罐里,半卷残书还裹在黄绢里。
他轻轻展开,泛黄的绢帛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符文,有的地方被虫蛀了,有的被水浸了,他看了三年,只认出“九厄”两个字。
“或许...去藏书阁查查?”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陈墨自己都吓了一跳。
藏书阁是稷下禁地,杂役连门槛都摸不着。
可他想起赵云澜说的“废物”,想起昨日王执事把抄错的《春秋策》甩在他脸上时,说的“你这样的,这辈子都别想入内院”,喉咙就像塞了团火。
月上柳梢头时,陈墨抱着炭盆摸进了藏书阁。
他是杂役,每日要给各院送炭火,熟门熟路。
门闩刚拉开条缝,霉味混着墨香就涌出来。
陈墨猫着腰溜进去,炭盆搁在门边,借着火光往最里层的旧书堆挪——他听扫书楼的老张头说过,最旧的典籍都堆在西墙根。
“九厄...九厄...”陈墨翻着积灰的书,指尖沾了满是黑渍。
突然,一本《上古劫事录》的封皮在火光下泛着暗金,他翻开内页,一段小字让他心跳漏了半拍:“九厄淬体,逆天之法,一厄破脉,二厄融气...”
绢帛残卷从袖中滑出来,陈墨慌忙去接,两相对照,残卷上的符文竟与书中的文字一一对应!
他手指发抖,刚要把书往怀里塞,身后突然响起冷喝:“谁在那儿?”
陈墨猛抬头,见穿月白执事服的林秋月举着烛台站在门口,烛火映得她眉峰冷硬。
他脑子嗡的一声,本能地把残卷往袖子里塞,却碰翻了炭盆。
火星溅在旧书上,腾起一缕黑烟。
“偷书?”林秋月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攥住他的手腕。
陈墨疼得倒抽冷气,袖子里的残卷滑落在地。
林秋月弯腰捡起,扫了眼上面的符文,瞳孔微微一缩,又迅速松开手,“明日去戒律堂领罚。”
第二日卯时,晨雾未散。
陈墨被押到演武场,赵云澜站在台阶上,身后跟着三个文道院弟子,个个衣着光鲜。
“昨日有人见他鬼鬼祟祟进藏书阁,”赵云澜指尖点着陈墨腰间的黑铁牌,“杂役私闯禁地,按院规该逐出师门。”
“赵公子,”林秋月从人群里走出来,“我昨日只看见他打翻炭盆,没见偷书。”
“没偷书?”赵云澜突然笑了,“那他袖子里藏的是什么?”
陈墨心里一沉——昨日慌忙间,残卷的一角还露在袖外。
赵云澜的随从立刻上前,一把扯出残卷,展开时故意抖了抖:“《九厄淬体诀》?
这不是百年前九厄之乱的邪功吗?“
演武场炸开一片议论。
陈墨望着被扯得皱巴巴的残卷,喉咙发紧——母亲临终前说这是她的心血,怎么成了邪功?
“院长!”赵云澜转向高台上的白须老者,“此等邪修留在书院,是祸根!”
院长捋了捋胡须,目光扫过陈墨:“杂役陈墨,私闯禁地属实。
但偷书证据不足...这样吧,七日内抄完百篇典籍,每日晨钟前扫净十殿书楼。
若做不到,永不录用。“
人群哄笑起来。
百篇典籍,十殿书楼,这是要把人往死里逼。
陈墨弯腰捡起残卷,黄绢上沾了脚印,他轻轻擦着,听见赵云澜的冷笑:“七日后,我来收你的黑铁牌。”
夜更深了,陈墨坐在寒潭边。
潭水结着薄冰,倒映着天上的星子。
他摸出残卷,指尖触到绢帛的刹那,忽然一阵刺痛。
残卷上的符文突然亮了,像有活物在爬。
他胸口发热,丹田处升起一股热流,顺着经脉往上冲——那是他淤塞了十六年的经脉啊!
此刻竟像被烧开的水,冲开了一处又一处堵塞。
陈墨颤抖着抓住潭边的石头,指节发白。
冰碴扎进掌心,疼得他额头冒汗,可那热流却越冲越猛,连伤口渗出的血都泛着淡金色。
他望着残卷上的符文,终于听见了记忆里母亲的声音:“墨儿,九厄淬体,厄难即机缘...”
寒风吹过,潭面的薄冰裂开一道缝。
陈墨望着自己的手,掌心的伤口正在愈合,连疤痕都没留下。
他抬头望向稷下书院的方向,那里的灯火还亮着,像缀在黑幕上的星子。
“七日后...”陈墨低声呢喃,残卷在掌心发烫,“我会让你们看看,什么叫...九厄淬体。”
山风卷着雪粒子扑过来,陈墨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
他摸了摸怀里的残卷,转身往杂役院走——明日凌晨三更,他得先抄五卷典籍,再去扫十殿书楼。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结冰的潭面上,像一柄未出鞘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