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未归时

候鸟未归时1

张沛盯着冰箱里渗着水珠的玻璃罐，食指和拇指捏着罐沿往外提时，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塑料密封盖上的红油早结成了白色的脂肪粒，罐底浮着的兔丁泡在浑浊的油汤里，像被遗弃的玩具。手机在掌心震动，她划开视频通话，屏幕里妈妈系着蓝花围裙，正往铸铁锅里撒干辣椒，爸爸举着剪刀在阳台剪花椒枝，铁锈色的花盆沿还沾着去年种葱的土。

"妹儿，今天市场的兔子新鲜得很，你爸特意挑的仔姜——"妈妈的西川话裹着油炸声蹦出来，张沛慌忙把手机倒扣在餐桌上，罐子里的冷吃兔在晨光里泛着可疑的光泽。她点开朋友圈，编辑框里写着"冷吃兔的正确打开方式：先喂蟑螂再喂垃圾桶"，指尖悬在发送键上，忽然想起上次屏蔽爸妈时，董家希说"你这是提前演习断绝亲子关系吗"。

"张姐，优优姐的秘书说今天必须敲定方案。"小助理的微信弹窗跳出来，张沛把玻璃罐塞进垃圾袋，顺手扯了张厨房纸盖住。电梯里，她对着镜面补口红，想起优优姐昨天在咖啡厅说的话："我老公总说保险是骗钱的，现在躺在ICU，还是保险救的他命。"唇线画到唇角时歪了道，她掏出棉签修正，忽然笑了——优优姐的LV包上挂着女儿幼儿园的手工钥匙扣，和她妈缝在帆布购物袋上的歪歪扭扭的"沛"字异曲同工。

"张沛，你又第六。"部门总监转着钢笔，镜片反光遮住了眼神。会议室的空调吹得她后颈发凉，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里面的白衬衫领口己经发灰。"成都分公司缺个负责人，你是本地人，天时地利人和。"总监的钢笔尖敲着她的绩效表，"听说你在看北京的房子？"

"首付还差三十万。"张沛交叉双腿，黑色高跟鞋尖点着地毯上的咖啡渍。窗外的国贸三期在雾霾里若隐若现，她想起昨天中介发的房源视频，客厅飘窗能看见远处的央视大裤衩，"六十岁还房贷怎么了？总比六十岁没房贷却没地方住好。"

苟丹丹举着手机在试衣间自拍，未婚夫的白衬衫搭在隔板上，她弯腰调整镜头时，看见隔板下方露出半只红色高跟鞋。鞋跟镶嵌的水钻在试衣间的暖光里闪了一下，像她上周在首播间卖的假钻石项链。"宝宝，你帮我看看这个角度显肚子吗？"她冲着门外喊，隔板后的呼吸声突然屏住了，像暴雨前的蝉鸣。

吴芸的弟弟蹲在行李箱前，把姐姐的护肤品往气泡袋里塞，嘴里念叨着"北京的雾霾能腌入味儿，成都的太阳会把人晒成肉干"。吴芸往化妆包里塞口红，忽然抽出一支递给弟弟："送给你们班花，别说是我用剩的。"弟弟耳朵红了，却在关行李箱时偷偷把自己的游戏机塞了进去。

董家希摸着海报上自己的名字，戏剧文学系毕业大戏的"编剧：董家希"几个字被射灯照得发烫。妈妈的手悬在"戏剧"两个字上，指甲上的红色美甲刮到了纸边："你不是学金融的吗？"礼堂后排传来道具掉落的声响，她想起三年前偷改志愿那天，北京的暴雨砸在考试院的玻璃上，和现在妈妈眼里的泪光一样烫。

张沛站在新买的公寓里，中介递来的钥匙串上还挂着原房主的招财猫挂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妈妈发来的冷吃兔装箱视频，爸爸举着EMS单据在镜头前晃，单据上的收件人姓名被水笔描了三遍。她摸着飘窗的大理石台面，忽然想起小时候在成都老房子的窗台看雨，妈妈在厨房切兔丁的声音，和现在窗外北京的车流声，竟有奇妙的共振。

苟丹丹推开试衣间的门，红色高跟鞋的主人正蜷缩在角落，手里攥着她未婚夫的领带。首播间的补光灯还亮着，镜头里的自己还在对着屏幕笑，肚子里的孩子突然动了一下，像有人在心脏上轻轻敲了一拳。她弯腰捡起那只高跟鞋，水钻硌得掌心生疼，想起刚才在电梯里，张沛发的朋友圈——"有些东西，过期了就该扔，比如冷吃兔，比如男人。"

董家希把毕业大戏的门票塞进妈妈手里，剧场的穹顶像倒扣的星空。她想起张沛说过，北京的星星都被雾霾吃了，而成都的星星藏在杜甫草堂的竹林里。妈妈的指尖划过票面上的"戏剧文学"，忽然笑了："你外婆当年也爱看戏，只是没机会演。"

吴芸在高铁站给弟弟发消息："姐给你买了北京烤鸭，记得放冰箱。"弟弟秒回："知道了，你少吃冷吃兔，上次寄的我都帮你扔了。"她望着窗外掠过的华北平原，想起张沛拉黑爸妈朋友圈那天，她们在簋街吃麻小，张沛醉醺醺地说："北京的房子是租的，成都的爸妈也是租的，只有胃是自己的。"

张沛打开冰箱，新租的公寓里空空如也。她摸出手机，给妈妈发了条消息："下次寄冷吃兔，少放盐。"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忽然听见楼下传来西川话的叫卖声，卖担担面的大爷推着车经过，铜铃铛响得细碎。她趴在飘窗上往下看，穿蓝花围裙的大妈正追着孙子喂饭，阳光晒得人睁不开眼，像极了成都的某个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