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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豹子头求医德星行 小军眷恃强扰廊庭
话说世间有一等小疾，唤作鼻渊。此症虽不伤性命，却如附骨之疽，搅得人寝食难安，端的恼杀人！昔年那东京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林冲，奉一纸文书，调拨至这湿热的南国地面勾当。经年累月，竟被这鼻渊顽症缠身，反反复复，迁延了十数载寒暑。其间大医院、小医馆，名医坐堂，银钱流水般使去，只似泥牛入海。
近日，林教头一侧鼻孔堵塞得铁桶也似，便是那酒肉香气，也嗅不真切了。一日早起，为家中小儿蒸煮地瓜芋头，不期刷牙剃须之际，竟忘却了灶上之火。浑家张氏冲将出来，面带愠色嗔道：“都烤焦烧糊了，怎的不知关火？”林冲被斥得没来由，揭盖一看，果真锅底烧得赤红通透，几只地瓜玉米焦黑如炭。两小儿懵懂，闻着焦气，兀自拍手呼道：“糊的好吃！”只惊得林教头脊背冷汗涔涔，方知这经年累月的鼻渊，竟连嗅觉也尽失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林冲忍不得这腌臜苦楚，林冲使手段夺了“和剂局”王馆主号子。苦熬七日，这日五更便到了医馆。但见那王大夫医德端方，问诊切脉，查体观色，取血上仪，端的细致。寻常郎中三言五语便打发，王大夫却足足耗了六七分时辰。他翻检教头昔年别处做的“鼻窦影图”，又查那“敏症根源”的验单。怎奈时日久远，原档难寻，单凭教头口述手记，王大夫岂肯轻信？便用心开了几样立等可取的粗筛法门并“鼻内窥镜”一查。林冲此番下了狠心，定要了断这缠人的冤孽，也不多言，缴足银钱，便去候检。
那鼻内镜室外，廊道里摩肩接踵，坐的站的，挤得水泄不通。小药童在人缝里钻来钻去，唱名唤号，口里只叫：“休堵在门前！莫误了次序！”然则那排号的亮牌悬在门首，候检的男女老少，哪个不惧错过？任凭小童如何吆喝，众人只如铁桶般围着那检室门首，伸颈踮脚，眼巴巴望着。只是每有药童进出，人群便如潮水般散开一道缝，乖巧得很。
候了半晌，忽见一妇人，一身劲装打扮，排众上前，掏出一本朱漆小册递与药童，口中道：“军眷在此，依律当先！”周遭看客皆露讶色。那药童倒颇镇定，眼皮也不抬，低声道：“耳鼻喉科，向无此例。”劲装妇人登时发作，扬声道：“此牌所至，何处不先？独你医馆不遵王法？”药童见她言语凿凿，又值法度森严之时，只得接过朱册略瞥一眼，便递还回去，指她可去前厅问询。恰此时，一妇人抱着啼哭孩童挤上前来，药童应着，转头又料理琐事，口中兀自低语：“军眷是军眷，文职录事也要争先？”语带三分轻慢。林冲的号己近在眼前，正死盯着药童一举一动，听得分明，心中暗忖：“俺当年八十万禁军教头，提调千军，何曾有过这般体面？若被这妇人搅事插了队，只是害苦了自己，又要多熬片刻。”环顾廊下芸芸众生，虽算同行求医之人，也不觉对那劲装妇人生出几分不喜。不多时，劲装妇人复回，药童抵挡不住，只得低声安抚：“休急，少停便排。”言罢，到底先唤了林冲入内，随后方叫了那妇人。
一轮检罢，林冲持了结果复问王大夫。王大夫逐一细看，言道：“你是林冲？”林教头赶紧应答，心想王大夫每日看诊如麻，自记不住前后病人，又将自家紧要情状复述一遍。王大夫听得很是认真，沉吟片刻：“鼻窦倒也无甚大碍，根子终归在敏症之上。教头若要断根，怕是要行那三年脱敏之法；若求折中，亦需一年抗敏之治。”言罢，取过一纸药方，朱笔圈改几处，将“鱼腥草”勾去，批作“荆芥”；“参苓白术”抹了，改作“玉屏风散”。又另开两纸验单，一为“呼气”之法，一为“取血”之术，皆是搜寻那敏症真源所用。递与旁边跟学的药徒。林冲心中暗疑：“难不成两载前的验单，那源头竟自会变异？方才粗筛竟是无用？”然此番既己铁心信他，便依言又做了一回查验。只因验血情形需待时日，即使万分不情愿，又求王大夫备个号，约好下周一并来看结果。仅这几分钟，诊室里又进了几个人，神情皆是急切。
那小药徒恐碍着王大夫诊视他人，引林冲出至廊下僻静处，照着王大夫手谕，将取药、用药的细处一一分说，郑重叮嘱：“这‘荆芥’与‘玉屏风散’鼻用喷剂，非馆内常备，须出得医馆大门，左转入巷，寻那‘德星行’私家药铺方得。”
林冲久病几成良医，那“鱼腥草、荆芥”消炎抗敏之效也略知一二，鼻中清洁之物，底里不过盐水而己，两者都是药房寻常之物。然今日既拜在王大夫门下，领了钧旨，便不宜多思，只索依从。排定了下周期复诊之号，出得“和剂局”馆门，张望片刻，恐走错方向，寻着医馆门人打听，自然熟络。
林冲依言向左首巷中行去，走出约摸一箭之地，果见一院落，足有十几开间铺面相连，虽不在主街，里面却也是人声鼎沸，皆是些看病拿药之人。林冲挨个寻那“德星行”的招牌，只见悬着的牌匾五花八门，“百草堂”、“杏林阁”、“仁寿坊”、“济世轩”，皆是营生问诊药材之事。仔细辨了七八间，方寻到“德星行”三字金漆招牌。内里是三间铺面贯通，装潢颇为精致敞亮。见有人进来，店家、伙计也不甚搭理，或垂首拨算盘珠，或埋头拣药称量，不似别家药铺那般逢迎热烈。
林冲踌躇片刻，待一伙计抬头，方递上王大夫手谕，首言照方抓药。那伙计并不接话，低头又忙开了。林冲碰了个软钉子，压着火气倚着柜台静候。这时从里间摇摇摆摆走出一中年妇人，随手抄起柜上药方，应了声“客官稍待”，便扭着身子去配药。不多时捧着一堆青白瓷瓶、锡箔纸盒出来，索价甚昂，竟要林冲足足十两纹银。林冲稍一盘算，心知肚明这一单买卖，“德星行”与那王大夫、药徒之间，定有分润勾当。然既己至此，又思及王、徒二人千叮万嘱，只得掏钱付讫。
归途斜阳泼金，林冲抚摸着怀中冰凉药瓶，嘴角噙一丝冷笑：昔年梁山泊外，多少“济世”幌子下藏着蒙汗药勾当；今朝太平巷里，德星行中“玉屏风散”，可吹得倒俺豹子头的脊梁？
正是：
病根深种十余秋，南国湿热更添愁。
医馆纷争窥世相，良方何处解烦忧？
德星行里银钱重，市井江湖浊水流。
列位看官，此一番林教头就医购药的勾当，不过是借那江湖风骨，博众位闲散光阴。休要从这戏言碎语里，妄猜那寻医问诊的真章！须知医者仁心，术业专攻，莫怪俺多嘴：切莫自作聪明，反误了自家病候时辰！这鼻渊缠身，嗅不得烟火焦糊，恰似英雄困顿，难辨这“太平盛世”的真味。欲知林教头用药顺遂与否，那脱敏之计可奏奇功，且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