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5年5月15日,冬宫军事会议室,尼古拉二世的手指划过战报上的数字,像抚摸一道新鲜的伤口。十二万伤亡,三百门火炮损失,整条防线崩溃——戈尔利采-塔尔努夫战役的惨败在羊皮纸上凝结成冰冷的统计。
"布鲁西洛夫怎么说?"沙皇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陆军大臣弗拉基米尔·苏霍姆利诺夫清了清嗓子:"陛下,第3集团军己经不存在了。第8集团军损失过半,德军正在向普热梅希尔推进。"他停顿了一下,"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华沙可能在月底前陷落。"
会议室的水晶吊灯在沙皇苍白的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他转向窗外,五月的彼得堡正沐浴在明媚阳光中,涅瓦河上的游船传来欢快的手风琴声。仿佛只要不回头,身后那些染血的战报就会消失。
"陛下。"海军大臣亚历山大·利沃夫亲王打破了沉默,"丹麦国王克里斯蒂安十世发来密电。"他从镀金烟盒底层抽出一张纸条,"他的海军在波罗的海捕获了一艘德国通讯艇,上面有给您的私人信件。"
沙皇接过那张印有霍亨索伦鹰徽的便笺。熟悉的笔迹让他太阳穴一跳——威廉二世的字迹比年轻时更加张狂,字母尾巴像军刀般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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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尼基:
是时候结束这场兄弟阋墙的闹剧了。我在但泽湾等你,就像1884年夏天那样。
你永远的威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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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水在结尾处晕开一小片,仿佛写信人曾在此处犹豫。沙皇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家族戒指——那是他和威廉在丹麦王室婚礼上收到的同款礼物。
"这是陷阱!"苏霍姆利诺夫拍案而起,"德军刚取得大胜,现在要求和谈?他们肯定想趁机要挟!"
财政大臣彼得·巴克却颤抖着翻开账簿:"陛下,我们每天的军费开支是两百万卢布。面粉价格比战前涨了西倍,彼得堡的面包店昨天发生了暴乱..."
沙皇突然站起,所有人立刻噤声。他走到墙边,用钥匙打开一个隐蔽的桃花心木柜。柜子里放着泛黄的照片:1884年夏天,两个年轻王子并肩站在"北极星"号游艇甲板上,威廉的手臂亲昵地搭在尼古拉肩头。
"准备'阿芙乐尔'号。"沙皇轻声说,"我要亲自去见威廉。"
5月16日凌晨,沙皇私人礼拜堂,黎明前的蓝色雾气透过彩窗,在圣母像前摇曳。尼古拉二世跪在绣有双头鹰的软垫上,手中念珠的十字架己被汗水浸湿。自从收到威廉的信件,他就无法入睡——每次闭眼都会看到两种噩梦:要么是前线堆积如山的尸体,要么是威廉讥讽的笑容。
"陛下。"拉斯普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位"圣人"不知何时出现在烛光边缘,浓密胡须间露出的牙齿泛着黄光,"您的心事像乌云一样沉重。"
沙皇没有回头:"神父,如果为了阻止更多流血而暂时低头,这是否算背叛?"
拉斯普京的手搭上沙皇肩膀,指甲缝里藏着不知名的黑色污渍:"上帝说,聪明的蛇知道何时蜷缩,何时出击。"他呼出的气息带着劣质伏特加的味道,"但您要小心那些穿军装的毒蛇,他们渴望用鲜血浇灌勋章。"
晨祷钟声响起时,侍从送来加密电报。德军总参谋长埃里希·冯·法金汉突然调集东线所有重炮部队,正向维斯瓦河移动。沙皇捏皱电文——这究竟是谈判前的施压,还是威廉根本没打算和谈?
"备车。"他对侍从说,"去海军部。"
上午10:00,冬宫小会议室,利沃夫亲王在桌面上铺开海图:"'阿芙乐尔'号可以伪装成训练巡航,三天后抵达但泽湾中立水域。丹麦海军会在外围警戒,确保会面安全。"
"简首是自杀!"苏霍姆利诺夫涨红了脸,"陛下,您知道威廉二世是什么人——1895年他在基尔港怎么羞辱我们的海军代表团?1905年又怎么怂恿日本..."
"够了!"沙皇罕见地提高了声音,"现在不是翻旧账的时候。"他转向沉默的外交大臣萨宗诺夫,"你怎么看?"
萨宗诺夫轻轻放下茶杯:"陛下,协约国方面...英国外交大臣格雷爵士上周暗示,如果俄国单独媾和,他们将重新考虑君士坦丁堡的归属问题。"
房间温度似乎骤降。沙皇的眼神变得锐利——夺取君士坦丁堡控制权是俄国几个世纪的梦想。
"法国呢?"
"更麻烦。"萨宗诺夫苦笑,"普恩加莱总统说这将是'最卑鄙的背叛',他们己经在《费加罗报》预留了头版位置..."
沙皇突然笑了,笑声中带着金属般的冷意:"所以他们宁愿让俄国人流干最后一滴血,也要保住西线?"他指向窗外,"去告诉那些高贵的盟友,我的士兵现在用木棍对抗德军机枪,因为军工厂连步枪都造不出来了!"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巴克大臣怯生生地开口:"陛下,纽约银行团暂停了我们的贷款谈判。如果没有新资金,下个月连近卫军的军饷都..."
"哗啦"一声,沙皇将整盘茶具扫到地上。瓷器碎片在波斯地毯上像小小的尸体般散开。
"传令'阿芙乐尔'号今晚启航。"他起身时,金肩章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冷光,"用我的化名——海军中将尼古拉耶夫。"
5月18日清晨,波罗的海,"阿芙乐尔"号巡洋舰切开浓雾,舰艏像剃刀般划开铅灰色海水。沙皇站在舰桥,咸涩的海风刺痛了他的眼睛。这艘以曙光女神命名的战舰此刻全舰灯火管制,连烟囱都加装了特殊的火花抑制器。
"陛下,再有六小时就到预定坐标。"舰长压低声音,"但声纳发现不明船只回声,可能是德国潜艇。"
沙皇接过望远镜。雾气突然散开一瞬,他瞥见远处海平线上若隐若现的桅杆——不是商船粗笨的烟囱,而是战列舰特有的三角桅。
"发信号。"沙皇放下望远镜,"用我们小时候的密码。"
信号灯闪烁起来:·—·—·(W) —·(N) ··—(U)。威廉和尼基。1884年夏天他们在"北极星"号上发明的暗号。
半小时后,一艘漆成蓝灰色的德国驱逐舰破雾而出。它的主炮塔诡异地指向海面,桅杆上飘扬着霍亨索伦皇室旗和白色谈判旗。信号灯回复道:
—·(N) ··(I) —·(K) ··(I) ·—··(L)。尼基,我爱你。
沙皇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三十年前在哥本哈根,威廉常用这句俄语捉弄他,尽管发音总是错得离谱。
"准备小艇。"沙皇解开军装最上面的金纽扣,突然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眩晕。恍惚间他想起拉斯普京的警告:"小心穿军装的毒蛇"——此刻他自己正穿着雪白的海军中将制服。
中午12:17,但泽湾中立水域,德国海军的交通艇像黑色甲虫般靠上"阿芙乐尔"号。威廉二世独自登上舷梯,没有副官,没有卫兵。他穿着普鲁士蓝的陆军元帅服,左袖空荡荡地别在腰间——那是童年玩帆船事故留下的残疾。
"尼基。"威廉张开双臂,胡须上还挂着海雾的水珠,"你老多了。"
沙皇僵硬地接受了拥抱。威廉身上熟悉的古龙水味道让他胃部绞痛——那是柏林"4711"牌,他们二十岁时一起选购的。
"三年零七个月。"沙皇轻声说,"从你母亲葬礼那天起。"
威廉的笑容褪去。他转向舰长:"给我们准备个安静房间,再拿瓶伏特加——要你们陛下藏在圣像后面那种。"
在军官休息室,威廉径首走向海图桌,从怀中抽出一卷文件:"德军东线全部兵力部署。三天内,法金汉会发动对华沙的总攻。"他摊开地图,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满了箭头和数字,"但我可以让他停下来。"
沙皇盯着那些代表德军装甲师的黑色闪电标志——它们像匕首般抵在维斯瓦河咽喉。
"条件?"
"很简单。"威廉倒了两杯酒,"你退出战争,我保证俄国领土完整。甚至..."他啜饮一口,"可以把东普鲁士划给你,反正那里都是波兰人。"
酒杯在沙皇手中微微震颤。太慷慨了,慷慨得不真实。他想起外交大臣的警告:"威廉想要的是乌克兰粮仓和高加索油田..."
"协约国方面..."
"让他们见鬼去!"威廉突然拍桌,"英国佬巴不得我们两败俱伤!法国?他们连巴黎都差点丢了!"他凑近沙皇,呼吸带着酒气,"听着,尼基,这场战争真正的赢家只会是美国——那些犹太银行家正在吸干欧洲的血!"
沙皇望向舷窗外。雾气再次聚拢,将世界缩窄成这个摇晃的船舱。他突然感到无比疲惫——也许威廉是对的,也许这场战争本就是场可怕的错误。
"我需要时间考虑。"
威廉站起身,残疾的左臂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你有48小时。之后..."他指向地图上瞄准彼得堡的黑色箭头,"我的表兄,那就太迟了。"
当德国皇帝的交通艇消失在雾中时,沙皇仍站在甲板上,手中攥着那卷德军部署图。海风掀起文件一角,露出背面一行小字:
"复制自俄军总参谋部1915年3月档案。编号:VII-12-3。"
正是冬宫密码本泄露的编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