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看着刘景明等人变幻的脸色,脸上冷笑之意愈发嘲讽。
想和稀泥?
拿几个无伤大雅的旁系、支脉背锅?
真当自己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纨绔了?
他不再理会地上跪伏着,装作鹌鹑般瑟瑟发抖,心里却有恃无恐的刘宗明一干盐商。
右手再次探入宽大的袖袍之中。
厅内气氛瞬间绷紧!
刘景明、钱穆、王猛三人身体下意识前倾,肌肉紧绷。
又要变出什么?还是那骇人的兵甲?
林如海适时配合,脸上浮现一抹恰到好处的忧虑,仿佛担心外甥再次冲动行事。
然而,贾琮掏出来的,并非寒光闪闪的凶器。
而是一叠厚厚的,写满了蝇头小楷的纸张。
他手腕一抖,那叠纸张便如同有了生命一般,轻飘飘地、准确无误地飞向了上首的刘景明。
纸张无声落下。
刘景明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接住。
目光随意一扫。
下一刻,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都为之一窒!
纸上赫然是一份名单!
一份从扬州盐商头目,到地方官吏,甚至牵扯到金陵乃至京中某些人物的名单!
名单之后,还附有简略却精准的罪证摘要!
参与毒害荣国府贾氏女、巡盐御史林如海原配夫人贾敏!
构陷、企图毒杀巡盐御史林如海!
侵吞盐税,贿赂官员,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这名单的详尽程度,远超刘景明的想象!
牵扯之广,罪行之恶劣,让他这位久历宦海、心志坚凝的从二品封疆大吏,也感到一阵心惊肉跳,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这小子……绝非鲁莽冲动!
他是真的手握实证,有备而来!
刘景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脸上恢复了惯有的威严。
他将那叠足以引发江南官场大地震的纸张,若无其事地递给身旁的提刑按察使钱穆。
“钱大人,你也看看。”
钱穆疑惑地接过,目光落在纸上。
只看了寥寥数行,他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握着纸张的手,开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这哪里是什么名单?
这分明是一道催命符!
一道足以将江南官场掀个底朝天的催命符!
真要按这名单彻查下去,别说扬州,整个江南官场,怕是十停要去五停!
两淮盐政瘫痪,税赋锐减,大周朝半壁江山都要因此动荡不宁!
刘景明、钱穆、以及方才探头过去瞧了一眼的都指挥使王猛三人,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惊骇!凝重!还有一丝深深的恐惧!
一个无声的共识瞬间达成:这份名单,绝不能公开!绝不能按此查办!
必须压下去!无论如何,都要压下去!
三位大员仿佛同时遗忘了还跪在地上的刘宗明等人,视线从他们身上掠过,如同看待空气。
刘景明目光转向林如海,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林大人,此事实在骇人听闻,干系太过重大。”
他站起身。
“非这前厅可议。我们还是移步内堂,详细计议一番。”
林如海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一行人随即起身,刘景明、钱穆、王猛在前,林如海居中,贾琮紧随其后,燕赤霞则如影随形地跟在贾琮身后。
他们穿过月洞门,进入旁边一间更为雅致僻静的隔间。
下人奉上新茶后,立刻被屏退,房门也被轻轻关上。
隔间内,气氛比之外厅更加凝重压抑。
刘景明率先打破沉默,他看向林如海,语气沉痛。
“林大人,令正与令郎之事,本官感同身受,深表同情。”
他话锋一转,指了指那叠被他放在桌上的名单。
“但这名单所涉……委实太过惊人!牵连太广!”
“若真如此彻查,恐怕就不是扬州一地之祸,而是动摇国本,乃国之大难!”
按察使钱穆连忙附和,脸上满是忧色。
“是啊林大人!两淮盐税乃国库命脉,江南稳定更是关乎天下大局!”
“为江山社稷计,为天下苍生计,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万万不可操之过急,意气用事啊!”
刘景明紧接着补充,语气中带着安抚与承诺。
“本官向你保证,定会给你,给贾夫人一个明确的交代!严惩元凶,绝不姑息!”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但范围……须得控制。
你看……”
说着用眼神示意一旁冷笑不止的贾琮。
林如海脸上露出挣扎、痛苦、犹豫之色。
他缓缓转头,看向身旁的贾琮,眼神复杂,似乎在征求外甥的意见,又仿佛被“顾全大局”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
影帝级的表演,恰到好处。
“嗤!”
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打破了这虚伪的沉重。
贾琮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动作悠闲。
“交代?什么样的交代?”
他放下茶杯,目光冰冷地扫过刘景明、钱穆、王猛三人。
“推出几个无关痛痒的替死鬼,砍了脑袋?还是罚酒三杯,下不为例?”
“请问诸位大人,这样的‘交代’……”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森然的质问。
“配得上我姑母,堂堂荣国府嫡女,五品诰命夫人)的性命吗?”(不知道有无,一般比丈夫低一点)
“配得上我姑父,五代列侯,探花及第,朝廷命官的清誉吗?”
“配得上我贾、史、王、薛,金陵西大家族的颜面吗?”
“配得上我宁荣二府,一门双国公的赫赫门楣吗?!”
他猛地站起身,逼视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的官员们。
“今日,区区江南盐商贱流,就敢合谋毒杀国公府的嫡女,谋害朝廷的巡盐御史!”
“若此事就这么被诸位大人‘顾全大局’地轻轻放过……”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度危险的弧度。
“那他日,是不是我贾氏一族的男丁,都要在各位大人面前摇尾乞怜,才能苟活?”
“是不是我贾氏一族的儿女,都要任由尔等鱼肉、甘为帐下走狗,才能换取片刻安宁?!”
贾琮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寒意,在隔间内回荡。
“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
“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
“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
他缓缓吟诵着这首充满了不祥意味的《黄台瓜辞》。
刘景明等人脸色剧变!
他们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岂能不明白这首诗背后的血腥与决绝?
贾琮眼神扫过众人惊疑不定的脸庞,笑容变得残酷而诡异。
“不怕告诉诸位大人。”
“小子我早年偶读此诗,竟福至心灵,悟得一门神通。”
“此神通,便叫做——‘瓜、蔓、咒’!”
“瓜蔓咒”三个字,如同三柄冰锥,狠狠刺入在场每个人的心底!
“今日之事,诸位大人若能给出一个让我,让我姑父,让我荣国府上下有个满意的交代,那便罢了。”
贾琮声音放缓,语调却愈发阴森可怖。
“若不能……”
他伸手指了指桌上的那份名单。
“小子便只好辛苦一些,将这名单上,每一个手上沾了我姑母鲜血,或者对我姑父动过歹念的人……”
“挨、个、儿、地,都给他们下一道‘瓜蔓咒’!”
“此咒一出,感应血脉,追魂夺魄!”
“管叫他上下九族,血脉相连之人,无论男女老幼,无论身在何处,天涯海角!”
“一个接一个,魂飞魄散,死得干干净净!”
“如此,也省得诸位大人为难,该如何取舍,如何顾全大局了!”
灭绝九族!
魂飞魄散!
如此歹毒酷烈,如此不顾天和,如此玉石俱焚的咒法!
刘景明、钱穆、王猛三人瞬间脸色煞白,如遭雷击!
连一首“恰到好处”表演着悲愤与挣扎的林如海,此刻也控制不住地倒抽一口凉气,脸上是真的露出了惊骇之色!
刘景明尤其惊惧!
他自己就姓刘!虽与刘宗明并非同宗,但谁敢保证这闻所未闻的“瓜蔓咒”,会不会波及同姓?
说不得五百年前还真是一个祖宗。
万一这疯子真的不管不顾施咒,误伤了天下刘姓,这天大的干系,谁担得起?谁敢担?!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
刘景明、钱穆、王猛三人同时挪动脚步,隐隐将贾琮围在了当中。
动作间带着一丝他们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与防备。
生怕眼前这个看似俊秀无害,实则心狠手辣、状若疯魔的少年,一言不合,真的当场施咒!
“贾公子!贾贤侄!”
刘景明再也顾不得什么从二品封疆大吏的威仪和体面。
他一个箭步上前,双手紧紧抓住了贾琮的手臂,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万万不可冲动!冲动是魔鬼啊贤侄!”
他一边死死拉住贾琮,唯恐他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一边扭头,对着旁边的钱穆和王猛急声催促,声音都变了调。
“快!动用本府印玺!联系京师!联系内阁!”
“此事……此事己非我等所能处置!速请相爷定夺!”
钱穆如梦初醒,连忙从怀中掏出一枚沉甸甸、散发着威严气息的赤金官印。
他将官印按在桌面上,指尖掐诀,以朝廷秘传的手法催动。
一道微不可察的光芒,自官印上升腾而起,瞬间穿透屋顶,射向遥远的北方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