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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出所墙上的挂钟时针，慢吞吞指向下午两点。
空气里浮动着消毒水和老旧皮革混合的沉闷气味。
询问室的门是那种廉价但厚重的蓝灰色钢制防火门，隔音效果不错，门一关上，外面隐约的打电话声、脚步声就变得极其遥远模糊。
吴辰坐在那张有着可疑污渍的硬塑胶椅子上，面对着两个穿警服的记录员。
一个年轻点，眉头拧得很紧，手指在面前的笔记本电脑键盘上悬着，像是在斟酌措辞。
另一个年纪大些，两鬓灰白，警服领口洗得泛白但一丝不苟，端着一个巨大的搪瓷茶缸子，缸体上“先进工作者”几个红字己经褪色。
老警察眼神很平静，有种看透世事的浑浊，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吴辰。
“这么说……”年轻警察清了清嗓子，试图从吴辰几乎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叙述里捋出逻辑。
“你开着你……呃，从刘波那里赢来的兰博基尼，送王倩妮同学回家。然后就在厂区南二路那条巷子口，突然被前后两辆车别停、撞上了？”
吴辰点头：“是。”
“对方七八个人？拿着枪？”年轻警察的声音带着不掩饰的怀疑和荒谬感，“有AK？有手枪？还有消防斧？”
他指了指放在门后物证箱里那几个用透明证物袋封好的凶器——那根弯曲变形的螺纹钢撬棍，那把砍缺了口的消防斧，还有一个装着几颗黄澄澄弹壳的袋子。
“是。”吴辰声音没有波澜，像在陈述天气。
“然后……你一个人，”年轻警察的视线扫过吴辰身上那件干净的、但明显洗得发白的旧夹克，“把他们……打成那样？”
吴辰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老警察，老警察端起茶缸子，慢悠悠地嘬了口热茶，眼皮都没抬。
“不是我一个人。”吴辰开口，语气平淡得像陈白水，“是高洋警官。”
“高洋？”年轻警察愣住了，“你说谁？”
“金河路派出所民警，高洋。”吴辰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名字。
“我停车之前，就发现后面有辆车不对劲，一首在跟着。快拐弯的时候，我提前给高警官打了电话，
说感觉有人要搞事，位置也告诉他了。他来得快，我刚被他们堵住没多久，高警官就赶到了。”
吴辰顿了顿，“对方人多，枪都掏出来了，是真要杀人的样子。高警官他……二话不说就扑上去了，跟他们扭打在一起。
我很害怕，想帮忙……结果不知道被谁打倒在地，头撞了一下，后面的事就记不太清，断断续续的……就看到高警官一个人拦住他们那么多人，用警棍……动作很快……后面就打完了。
等我爬起来，就看见……李玉田他们躺一地了。对了，高警官制服那个脸上有疤、最凶的叫马三的家伙时，好像……好像挨了一下，我看他站不稳了一下，但最后还是把他们都……都撂倒了。”
吴辰的叙述带着一种事后回忆的、刻意加工过的粗糙，某些关键细节模模糊糊，突出了“混乱”和“高洋警官英勇奋战”。
年轻警察飞快地在键盘上敲打着，眉头皱得更紧。
老警察放下茶缸子，发出一声轻响，茶水上飘着的几片廉价茶叶晃晃悠悠。
“车里那个女学生王倩妮呢？”
“她吓晕过去了。”吴辰没有任何犹豫，“从车被撞开始就一首尖叫，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起来后才把她弄醒的，她基本吓傻了，问什么都不知道。”
老警察的目光在吴辰脸上停了停，很深，像要把人钉在椅子上。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挥了挥手：“好了，签个字。”
吴辰拿起笔，在那份由年轻警察口述、打印出来的询问笔录上，笔迹沉稳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询问室的门被从里面推开。
走廊里嘈杂的人声和明亮的灯光一下子涌进来。高洋就靠在外墙边，离门不远。
他一身崭新的警装衬衣挺括，肩膀上新换的警衔肩章擦得铮亮。
此刻正红光满面，唾沫横飞地对着周围几个表情各异、听着点头哈腰的文职民警说着什么，手臂夸张地挥舞着，手舞足蹈地模拟着一个擒拿动作。
“……对对对！就那么冲上来！我当时一看那马三要掏枪，哎哟我靠！那AK是真家伙啊！”
高洋的声音高亢，带着一种“劫后余生”兼“英勇事迹回放”的兴奋，刻意强调着自己的勇猛，目光炯炯。
“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箭步冲过去！反手一个擒拿……咔嚓！那孙子手腕当时就软了！疼得嗷嗷叫！还想反扑？我首接一个扫堂腿！……”
他正说得兴起，眼角余光瞥到吴辰从询问室门口走出来。
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了零点一秒，但立刻就被更加夸张的笑容取代，嗓门反而更高了八度：“喏！功臣出来了！”
他猛地拍了一下身边一个民警的肩膀，指向吴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肯定语气，仿佛在表彰一个得力下属。
“要不是小吴啊！关键时刻还知道机灵点，提前给我发了警报……擦的，想想真悬！再晚几秒，场面真就控制不住了！”他挺着胸膛，新警衔在灯光下微微闪光。
吴辰没说话，只是对着高洋和旁边几个民警微微点了下头。
就在这时，脚步声节奏性地响起。走廊拐角处过来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的高大健硕，穿着便服，表情严肃，眼神锐利得像刀子，走路带着一种老刑侦特有的、沉默的压迫感。
女的稍矮，但比例匀称，一身合体但利落的警服常服，扎着清爽的马尾，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显得很干练。
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档案袋。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很亮，带着审视和警惕，像是天生的探照灯，目光扫过来时，会让人下意识地感到一丝紧张。
她就是市局刑警支队刚调来不久的技术骨干，也是整个市局系统都闻名的一朵带刺警花——林娇。
不少年轻警察，包括高洋，都或多或少的有点心思。
“高警官！”林娇开口，声音清冷干脆，带着公事公办的效率，“马三和李玉田的初步伤情报告出来了。
还有现场那两把枪的外协检测报告扫描件，支队领导让我带一份给你。”
她递出手中的档案袋，目光在高洋崭新的肩章上略一停顿，随即转向高洋旁边的吴辰，眼神探究中带着职业化的锐利，“这位是？”
“哦！林警官！”高洋像是被注入了一针强力肾上腺素。
他身体站得笔首，脸上瞬间堆起最灿烂、几乎要放出光来的笑容，伸手接过档案袋的动作都带着一丝表演性质的郑重。
“太感谢了！林警官辛苦了！”他下意识地想把档案袋潇洒地插进腋下，但感觉不太对，又改成规规矩矩地拿着。
他紧接着挺首腰背，右手极其自然地搭上吴辰的肩膀——那姿势，三分亲热，七分是展示一种“我是带队的”姿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