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灰白的晨光像冷水泼进屋里。
吴辰睁开眼的瞬间,意识己经从战场拉回这间被贫穷挤压得透不过气的筒子楼小屋。
空气里弥漫着老房子特有的潮霉味,还有一丝极淡的油香。
“哥?醒啦?”
声音清脆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妹妹吴冰系着洗得发白的旧围裙,正端着一个小铝锅从厨房出来。
锅里是熬得浓稠的米粥,米香混着一点青菜碎的味道,是这屋里最温暖的色调。
吴辰坐起身。木板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吴冰把锅小心放在小圆桌上——那是屋里唯一能称得上家具的东西。
她又转身去端来一小碟自家腌的酱黄瓜,切得细细的,颜色寡淡得透亮,旁边放着两个还冒着热气的白水煮蛋。
她手脚麻利地摆好,抬起脸看向吴辰。
灯光下,那张酷似他、却更显稚嫩的脸庞带着一丝藏不住的疲惫,眼下一圈淡青尤其刺眼。
“快吃点,哥,一会儿凉了。”她拿起筷子递过来,动作牵扯间,宽松裤腿稍稍滑上去一点,露出细瘦的脚踝。
踝骨上方靠近小腿肚子的位置,赫然爬着两道异常刺目的紫红浮肿勒痕!
是长时间穿着不合脚的塑料硬底鞋、被边缘反复摩擦留下的痕迹。
的皮肤发亮,甚至能看到些微破裂的毛细血管细纹。
吴辰的视线在那两道勒痕上凝固了一瞬。
“冰儿,”他没接筷子,声音有点沉,“奶茶店……别去了。”
吴冰伸出的手顿在半空。
她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随即又努力弯起嘴角,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倔强:
“说什么呢哥!干满一个月呢!快发工资了!再说,就……就站站柜,又不累!”
她飞快地把裤腿往下扯了扯,遮住那刺目的伤痕,“你快吃呀!凉了!”
她拿起一个鸡蛋,利落地在桌沿上一磕,飞快地剥好,放在吴辰面前的空碗里,指尖还带着冰凉的水汽。
动作熟练得……不像个学生,像个真正为生活奔命的妇人。
吴辰没再说话。他沉默地拿起碗筷。
米粥温热,酱黄瓜酸咸适口,是他从小吃到大的、属于“家”的味道。
但这味道此刻却像裹了沙子,磨着他的喉咙。
他放下筷子,回身从床头那个陈旧的绿色行军包里掏出几沓厚厚的现金。
是昨天从刘波、李玉田手里硬抠出来、以及阿峰后来处理后续时,“象征性”分给他的部分“医药赔偿”和“安保业务处理费”。
崭新的红色钞票用银行的纸带扎着,散发着油墨的气味,在灰败的小屋里鲜艳得有点突兀。
“拿着。”他把钱放在桌上,推到吴冰面前,堆叠的高度足够覆盖那些廉价的酱菜和粥碗。
吴冰的眼圈几乎是瞬间就红了。
她看着那摞钱,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站起来,声音带着被冒犯的急切:
“哥!你……你从哪弄这么多钱?我不要!我真不要!我能挣!”
她瘦弱的身体绷紧了,脸颊激动得泛红。
“冰儿的学费,哥解决了。”吴辰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楔进木头里,不容置疑。
“奶茶店,辞了。今天就去。”他指了指那堆钱,“这是给你的。买几件好衣服,吃点好的。”
吴冰还想说什么,嘴唇倔强地抿着,但看到吴辰那双深不见底、带着不容拒绝疲惫的眼神,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她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才像泄了气的皮球慢慢坐下。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被她倔强地用力眨了回去。
“那……那这半个月工钱……”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老板不给结……下个月发……”她低下头,手指不安地绞着围裙粗糙的边角。
“不要了。”吴辰说,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说扔掉一把烂菜叶,“就当赔他鞋底子钱了。”
吴冰猛地抬起头,眼泪终究没绷住,滚落下来,却又噗嗤一声笑出来。
那样子又哭又笑,带着少女特有的、被宠溺的娇憨和心疼。
阳光终于透过布满灰尘和水汽的老式塑钢窗,斜斜地切进小小的房间,落在堆满旧书的简易书架上。
吴冰背着那个洗得褪色的帆布书包出门前,细心地替吴辰把桌上的碗筷收进厨房洗净、抹干了桌子。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吴辰一眼,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担忧和依赖,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轻轻带上了门。
楼道里很快传来她轻快,却也带着点疲累的下楼脚步声。
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窗台上的灰尘在光柱里打着旋。
吴辰的目光越过那摞刺目的现金,落在书架上那本深蓝色的线装古籍上。
暖黄色的阳光吝啬地涂抹在它的一角,封面上那褪尽铅华的墨色书名,在光线下显得更加模糊不清,带着时光沉重的喑哑。
《御气术》。
他走过去,将那本古书从几本《高考冲刺模拟题》下面抽了出来。
入手比想象中更沉,书页的触感干燥坚硬,带着一种奇特的韧性和颗粒感,仿佛承载着某种沉睡的力量。
封皮右下角,那个暗红色的、宛如孩童掌印的印记在阳光下似乎更加深邃了些。
翻开第一页。
竖排的繁体字如同爬行的细小蝌蚪,密密麻麻地铺满泛黄发脆的纸张。
字句古奥艰涩,夹杂着大量的道教术语和经络穴位专有名词,像一堵冰冷的、无从攀爬的厚墙。
“……导气者,贵在守一……气沉于渊海,发于泥丸……神行周天……九锁玄关……气行百骸,如春雨润物,无声无息……”
吴辰眉头紧锁。这些词句对他而言,如同天书。
他目光扫过一行行墨迹,试图捕捉其中的逻辑,但那些“渊海”、“泥丸”、“周天”、“玄关”像是在脑海里打成一团乱麻的无形丝线。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划过那一页页薄脆得仿佛一触即碎的书页。
目光停留在页脚几行更细小的、似乎是后来人添注的蝇头小楷上,那些字模糊了许多,但比正文似乎稍好理解半分。
犹豫片刻。他还是拿出了那台屏幕碎裂的旧手机。
屏幕左上角的蛛网状裂纹,让他点开“拍照翻译”功能时,显得更加磕磕绊绊。
摄像头对准书页,对焦框在昏黄的光线下微微颤抖着,识别着那些古老的符号。
手机屏幕嗡地亮起。冰冷的白底黑字取代了泛黄的书页影像——
「引气……向下……存想脐下三寸……丹田如炉……徐徐加热……意念导引热流下行足心涌泉……上行……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