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被她顺手关上,轻微的锁止“咔哒”声传来。
空气里只剩下她残余的香根草冷香,和消毒喷剂带来的、过于洁净而显得虚假的气味。
吴辰在车里坐了很久。
首到冰冷的夜气彻底渗透进车厢,小腿被包扎的地方,传来药剂的刺痛感清晰起来,他才发动那辆伤痕累累的桑塔纳。
载着满身疲惫,在凌晨的死寂中,驶回自己在旧城区边缘如同废墟暂居点的狭窄住所。
……
几近凌晨三点。窗外是城市在深夜里沉沦的低喘,霓虹的残影在潮湿的街角玻璃上涂抹出一道道模糊的红绿油彩。
嗡——
放在破旧床头柜上的手机猝然亮起!刺目的白光在黑暗里像炸开的闪光弹。吴辰倏然睁眼,意识几乎是瞬间从昏沉中弹射出来。
屏幕上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文字信息:
「帝豪1808房。你的车钥匙在我这。——钟」
房间?钥匙?——钟?钟蕊?他盯着那个名字。
手机屏幕的光芒映在他脸上,在浓密的睫毛下投出一片冰冷的阴影。
那幢混凝土堡垒,明晚七点。深更半夜的酒店房间钥匙?
桑塔纳的车钥匙不值一提,但兰博基尼那把……确实在钟蕊车上包扎时,被他随手丢在了她副驾座椅上。
他当时整个意识都在她冷到刮骨的指尖和小腿的疼痛感上。
念头飞转。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像冰冷的藤蔓缠上心脏。
一个能住在那种地方的女人,会为了一把兰博基尼的车钥匙,凌晨三点约人去酒店取?像场拙劣的陷阱。
但他还是掀开被子。动作牵扯到伤口,细微的痛楚反而让他更清醒几分。
深更半夜的酒店房间,要么是拙劣的陷阱,要么……就是另一重更扑朔迷离的试探。他决定亲自去撕开一角。
……
帝豪酒店的金色LOGO在午夜的空气里,散发着一种昏昏欲睡的奢华。
18层走廊厚软的地毯像流沙,悄无声息地吸走了吴辰的脚步声。
1808房门前。吴辰抬手,指节落在昂贵的实木门上。笃,笃,笃。三声,间隔清晰。
几乎是敲门的尾音刚落,门锁就从里面被拉开了。一张脸出现在门后明亮的暖色灯光里。
吴辰的呼吸有一瞬间的迟滞。
像。太像了。
七分相似的脸部轮廓,尤其那眉眼之间的神韵。
但比起钟蕊那种锋利到能把人刮伤的冷艳,眼前这张脸上流淌着一种温润如玉的柔和光泽。
五官少了那种逼人的侵略感,添了几分东方古典的婉约。
唇角微微上扬,带着一种天生的、让人卸下心防的亲和力。穿着一件柔和的米白色真丝睡袍,长发松松挽着。
是钟蕊。但绝不是吴辰几个小时前见过的那一个。气质迥异如同水与冰。
女人仰起脸看他,明亮的眼眸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温和的询问笑意。
她的目光在吴辰额角那道不深不浅的划痕上停顿了一下,那道伤痕在酒店明亮的走廊灯光下更加明显。
在吴辰微微皱眉的瞬间,她忽然踮起了脚。
一股混合着暖玉兰甜香和另一种极其清雅茶香的气息猛地笼罩过来。
带着体温的、柔软的触感,像一片温柔的羽毛,轻轻地、带着几分怜惜地印在了他沾着一丝干涸血污的嘴角外侧。
一个轻柔得如同错觉的吻。
她的气息微微拂过吴辰的脸颊,像一句无声的低语:“我叫钟灵,”
她说话的声音如同春风里摇曳的风铃,清晰而悦耳地滑入吴辰的耳中,“我姐姐没告诉过你吗?我们是……双胞胎。”
她的目光流连在他额角那道伤上,眼神清澈,宛如在欣赏一幅残破却别有风味的古画,“她就是这样,总是毛毛糙糙的。”
她的眼神纯净得没有一点杂质,仿佛在说一件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然而,就在这极致亲密的近距离下,吴辰的视线不经意掠过了她松垮睡袍敞开一点的领口。
真丝面料极其顺滑,随着她的动作,左侧精致而分明的锁骨下方,一小寸冷色调的肌肤出来——就在那肌肤之上,一条极具质感、色泽乌青近黑的小蛇纹身正蜿蜒而出!
蛇头微昂,极其逼真地吐着信子,蛇眼的位置点着一滴宛如活血的朱砂红!
那蛇信离她的心脏位置不过半寸!
妖异!冰冷!带着一种极具冲击力的反差!
就在这温婉如水的表象之下!视觉的冲突让吴辰的瞳孔瞬间收缩。
钟灵似乎毫无察觉,顺势牵起吴辰的手腕——她的手掌心带着温热的潮意,力道却不容置疑。
她后退一步,将吴辰轻轻拉进了灯光更加柔和旖旎的套房内。
房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锁舌轻轻滑入卡槽,发出轻微的“嗒”一声。
……
窗外的霓虹被厚重的隔光窗帘切割成一片模糊的光晕边缘。巨大落地窗外城市的轮廓在深夜如同沉睡的巨兽。
空气里浮动着特有的粘稠暖意,混着暖玉兰香气和一种运动后的汗意,如同被酿透了的迷魂汤剂。
昂贵的真丝床单凌乱地纠缠着,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的狭窄边界,如同探照灯般投射在钟灵身体上蜿蜒起伏的曲线上。
那冰凉的清辉沿着她的肩膀滑下,掠过紧致平坦的小腹,最终停在微微蜷起的膝盖上方一小片柔和的月光里。
吴辰靠着床头。身体的疲惫并未散去,反而因为方才消耗巨大的爆发平添了深入骨髓的倦怠。
阴影完美地遮掩了他眼中的情绪,只余下指间香烟微弱红光在黑暗里明明灭灭。
一只微凉、但带着体温的手掌突然盖在了他赤裸的左胸上。
掌缘恰好压住了心脏上方一道最为深刻的竖形疤——比小腿那道更深,边缘扭曲得更加强硬丑陋,如同大地被无形的力量硬生生撕裂的一道口子。
黑暗中,钟灵微微抬起身子。
月光吝啬地照亮了她小半张脸,那双原本总是弯着的、如同含着春水的眼睛,此刻里面温润的暖意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彻骨髓的锐利审视,正穿透黑暗,死死锁住吴辰隐在烟头明灭之下的脸!
她的眼神,像换了个人。
“疼吗?”她的声音依旧不高,但音质里那份天然的温婉和甜腻荡然无存,变得平滑、冷静,像在陈述一个早己确定的事实。不是关心,是冰冷的勘探。
吴辰没有动,吐出一口烟。灰白的烟雾模糊了两人之间不足一尺的距离。
钟灵也没有等待回答的耐心。她的指尖,开始在那道狰狞竖疤上极其缓慢地描摹,指腹感受着皮肉下每一次因心跳带来的微微搏动。
“我姐这里,”她另一只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位置,动作带着一种嘲讽般的轻佻。
“像一团打了死结的毛线……住着至少三个不同的人。”
她的声音陡然压低,如同毒蛇潜行于草丛的悉索,“今天的冰山美人?那是她的‘钟总’人格。明天?
谁知道是抱着玩偶娃娃尖叫的小女孩,还是拿着滴血军刺的女煞星?”
一丝扭曲的笑意爬上她的嘴角,“或许……你今晚见到的‘我’,也是其中一个新分裂出来的小惊喜?”
她的指尖加重了力道,按压下去,仿佛要透过那层坚硬的疤,首抵吴辰跳动的心脏:“‘东方凡尔赛·宫’……”她一字一顿,像是在念一个邪恶的咒语,“你知道那真正是什么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