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壁合拢的闷响在耳畔炸开时,苏檀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幽蓝的光从前方漫过来,像极了十年前苏氏老宅地窖里那盏将熄未熄的引魂灯——那时她蹲在棺材旁数血珠,数到第七颗时,母亲临终塞给她的玉牌突然发烫。
“小心台阶。”裴砚的手掌虚虚护在她腰后,断龙尺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皮肤。
他的呼吸声比平时重了些,尾音却压得极轻,像怕惊碎这满殿的死寂。
苏檀借着幽光低头,这才发现脚下的青石板缝里结着暗红的苔,踩上去黏糊糊的,像踩进了凝固的血。
陆昭的甲胄在前面撞出细碎的响。
他举着巨斧的手始终没放下来,斧刃扫过廊柱时,剥落的墙皮簌簌掉在苏檀脚边——是金漆的碎屑,在幽光里泛着钝钝的光。
苏檀突然想起书肆老掌柜说过的话:“大晋前朝的宫阙,连柱子都要刷三层金漆,掉块皮都够穷人家过半年。”原来不是夸张。
转过最后一道回廊时,整座宫殿的轮廓突然铺展在眼前。
苏檀的呼吸顿住了。
说是宫殿,倒更像座被时间啃噬的废墟。
梁柱爬满青黑的霉斑,曾经朱红的漆皮卷成碎片挂在墙上,像垂落的血痂。
但正中央那具玉棺太显眼了——冰魄似的玉质在幽光里流转,棺盖上的金文被灰尘蒙着,却仍能辨出“天命所归,万世长存”八个字。
“前朝...帝王?”裴砚的声音沉了沉,手指无意识地断龙尺的纹路。
他站得离苏檀半步远,却像座随时能挡在她面前的山。
苏檀没应声。
她的喉咙发紧,十年前乱葬岗捡到的半本《幽冥志》突然在记忆里翻涌——那上面说,前朝末帝暴毙后,有术士提议“以帝骨镇九幽”,但具体葬在哪里,残卷上只画了幅模糊的玉棺图。
她慢慢走近,袖口擦过棺身时,灰尘簌簌落在手背,凉得像雪水。
“阿檀。”裴砚低唤一声,苏檀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她抿了抿唇,指尖轻轻拂过棺盖边缘——那里有道极细的刻痕,像是被利器划开的。
当灰尘被拂去,下方的石碑露出来时,她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朕知大势己去,唯愿后世有人承吾志,破九幽之封,复我山河。”
苏檀念出声时,尾音发颤。
她见过前朝皇帝的诏书拓本,那笔瘦金体她临摹过整整三个月——这笔锋,这措辞,错不了。
可之前所有线索都指向阴帝,难道是哪里弄错了?
“也就是说...”裴砚的拇指抵着断龙尺的龙首,“阴帝...其实是前朝皇帝?”
陆昭突然动了。
他的甲胄在寂静里撞出清脆的响,像是某种警告。
苏檀转头时,正看见他伸手按在左侧墙壁上——那里有幅褪色的壁画,画中万千枯骨堆成山,山巅站着个戴冕旒的身影,冕旒下却没有脸。
“你错了。”陆昭的声音比之前更哑,像是喉咙里卡着碎石头,“阴帝,并非一人。”他的指尖抚过壁画上的枯骨,甲片刮过墙皮,“前朝覆灭那日,御林军三万,后宫三千,百姓十万...他们的血渗进地脉,怨气冲开了九幽的门。
这些怨气凝在一起,成了王,成了阴帝。“
苏檀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她想起苏氏老宅地下那口棺材里的血腥味,想起母亲玉牌上的“破局”二字——原来所有的因果,早在百年前就埋下了种子。
“所以阴帝是...”她顿了顿,“集体意识?”
回答她的是一声闷响。
玉棺突然震了震。
苏檀踉跄半步,裴砚的手臂立刻环住她腰,将她往自己身侧带。
小黑“嗷”地低嚎,毛发根根竖起,挡在两人跟前,尾巴绷得像根弦。
棺盖裂开了道缝隙。
黑雾从缝隙里涌出来,像活物似的在半空扭成蛇形。
苏檀闻到浓重的腐臭味,像烂了三年的尸体被泡在血里——这味道她再熟悉不过,去年在义庄停灵的那具凶尸,就是这股味。
“封印松动了。”陆昭的声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沉重,他的手按在巨斧上,指节泛白,“阴帝要醒了。”
苏檀的灵契在袖中发烫。
她摸出那枚刻着八卦的木牌,掌心的符文泛起微光——这是母亲留下的最后遗物,每次遇到极阴之物就会发热。
此刻木牌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她却握得更紧了。
“如果阴帝是怨念所化,”她盯着壁画上那个没有脸的身影,喉咙发紧,“那我们得找出最初的火种——是谁,最先点燃了这场复仇?”
裴砚的目光跟着她落在壁画上:“你是说...”
“那位写遗诏的皇帝。”苏檀转身时,目光扫过裴砚绷紧的下颌线,扫过陆昭甲胄上未干的血珠,最后落在小黑竖起的耳朵上,“他的血脉里,或许藏着答案。”
裴砚没说话,只是将断龙尺又握紧了些。
陆昭的甲胄在幽光里泛着冷白,他望着玉棺的眼神像在看什么极痛极悔的东西。
又是一声闷响。
棺盖的缝隙又裂开了寸许。
黑雾涌得更急了,沾在苏檀裙角时,她打了个寒颤——那不是冷,是像有无数冰针在扎皮肤。
“走。”裴砚突然拽住她的手腕,断龙尺的凉意顺着掌心窜进血管,“再晚就来不及了。”
陆昭己经转身走向来路,巨斧在地上拖出火星。
小黑叼住苏檀的裤脚,尾巴却仍绷得笔首。
苏檀最后看了眼那具玉棺——黑雾里,她仿佛看见冕旒下的位置,缓缓浮现出一张苍白的脸。
石壁重新合拢的瞬间,苏檀听见身后传来指甲刮过玉棺的声响,像是谁在极慢极慢地,推开那道生死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