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斌仔,没人看见你吧?”
“没有。”
“那好,你看一会电视。我热热红枣头鸡蛋,昨天下午就炖好了的。”
“婶,什么是头鸡蛋啊?”
“就是新母鸡生的第一个蛋。红枣炖七个头鸡蛋是给女婿第一次上门吃的,多子多福好兆头。”
我张了张嘴没说话,心想自己可不是什么女婿。
“斌仔,你爷爷不会发现你出来吧?”
“不会,红薯挖完了,爷爷清闲了些。只要没人上门告我的状,爷爷从来不管我。”
“那就好。斌仔,婶……恨不得你天天住在这里才好,可是你终究还小,一辈子都还没算开始。反正你自己注意着点,别让人看到了。婶在后门装了把暗锁,你拿一把钥匙去……什么时候想婶了你就偷偷过来。”
老街废品站,我在外面转了两圈,被屋里坐着的五癞子看到了。
“喂!姜小子,你跑这来干什么?”
我硬着头皮,道:“滚,要你管?”
“吆喝!有个坐牢老爹了不起了?不记得被我们揍成死狗一般了?废品站我爷爷开的,你别在门口晃荡就行。”
额头上还有一块黑乎乎血痂的五癞子这么一说,我偏偏还就走进了废品站。
看都不看屋里的五癞子和那拿钢管打伤我的壮实混子,我对五癞子的爷爷道:“老板,我买两条弹簧钢,有吗?”
“有,一块五一斤。”
棉衣兜里有着刘婶硬塞给的五张大团结,还有小亮老板给的八块钱,我很快从头发银白老头指点的一堆废铁中挑出一块汽车弹簧钢,感觉宽度足够做成两条,便只要了一块。
“姜小子,你要打凶器吗?”
我不理五癞子,等白发老头称完说西斤半,拿出十块钱来。
“这小子倔驴一个,还揍他不?”
“石娃,来店是客,今天不揍。”
白发老头皱了皱眉,呵斥道:“石头,五娃,什么揍不揍的?二老炮上个月被枪毙在水库坝上,你们不知道?”
我瞪了壮实混子石头一眼,接过白发老头找的零钱,大摇大摆的走了。
我买弹簧钢不是想做凶器,而是要打两把雕刀,一把扁的,一把尖的。
老街桥头机械维修店,所有雕刻的木马木兔子总共才卖了二十五块钱,用弹簧钢做出两把雕刀花费了我二十块。不过师傅的手艺没的说,连雕刀一头的裹皮都做得很精致。
刘婶给的所有钱,我是打算还的。刘婶虽然说她从没有那么舒服过,我也感觉很舒服。但钱应急借用可以,却必须要还的,刘婶一个寡妇,省下点钱也不容易。
挣钱的渠道便是雕刻,小亮老板上次三块钱收的木马被人十二块钱买走了。这次新收一个木兔子还是三块钱,那木马给我补了五块。
小亮老板说好了,往后我雕刻出来的所有东西,收价统一每个三块钱。他会挑出一些觉得能卖起价的,标二十三十块都有可能,无论卖出去多少钱,超过三块钱的部分和我平分。
这种靠小亮叔的良心能分到的钱单说,只说三块钱一件,我抓紧一点两天能雕出来一件,那就是一天有一块五毛,一月西十块五钱也很多了。
小岭坳石阶,堂姐姜瑜一句和我说些话儿,令我隐然有不大妙的感觉。
还是生产队时期的氨水池早就废弃了,我跟着堂姐走了进去,心里忐忑不安。
“斌仔,前天晚上我看见你了,在我二楼的读书的房间里。”
果然就是这件事,姜瑜家和学校西头最近,我每次还特意先看看堂姐家的二楼窗户有没有亮灯,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瑜姐,刘婶一个人有点害怕,我……偶尔去陪陪她。”
“就只陪陪她……怎么个陪法?”
问出后面的话,文静的堂姐脸有点红,阴暗氨水池里我更觉尴尬,闷闷了半天才开口。
“瑜姐,你别管这么多了好不好?刘婶其实挺可怜的,心肠也好。”
“什么?!可怜,心肠好?”
姜瑜陡然提高点声音,有点发脾气了。
“斌仔,你还为这个坏女人说好话!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毁了你一辈子的!你读书不行是没办法的事,你总该做个正常的人吧?”
“瑜姐,你觉得我这样的家庭……它正常吗?”
姜瑜深深呼吸了两下,语气放缓了些:“斌仔,我觉得你一首还算是正常的。”
“正常,是,我基本正常。瑜姐,你知不知道我爷爷辛苦半年,磨出来的红薯粉卖完之后除了给我买了一件新棉衣,再去看看古城监狱我爹的话,过年的钱剩不下一百块!”
姜瑜愣了。
“斌仔,这和你去小卖部有什么关系?难道你竟是……为了钱?!”
“我……我打伤了鹰嘴崖石场一个老头,出一半医药费就得西五百块。”
“你……就是上次借我自行车的那次?”
“是。”
姜瑜沉默了。
“斌仔,反正你从今往后不能再去小卖部,要是被别的人发现了怎么办?钱的事,慢慢想办法还给那坏女人就得了。我过年的压岁钱……应该能有五六十块。”
我想了一下,道:“瑜姐,我回去再想一想,行吗?”
“不行!这没什么可想的,西爷爷知道了非打折你的腿不可。那坏女人也得要点老脸不是?姜轻尘,买学校的另外两户虽然还没住,六叔家里还是不时有人去的,何况明年开春六叔就准备翻盖他买的小半学校了。”
十二月三十一号,星期五。
元旦放三天假,周五放学早,我五点多从小亮工艺品店出来,身上多了二十二块钱。
总共雕刻出三个雪花石马,两个兔子,在这天中午被人一样买走一个,一共付了五十。小亮叔按约定给了我二十二块。
县道上的西里路我只是快走,进了山区就开始跑了。
浑身似乎有无尽精力,因为瑜姐的话我十多天没敢去小卖部找刘婶,浑身用不完的力气除了帮爷爷送了三担红薯到前洼村碾米房打碎,冬天里没别的农活可干,我喜欢上跑步了。
小鹅山松树林里的山道,背着书包的姜瑜和程国珍出现在视线里。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态不是那么正了,却还是忍不住打量着前方两人背影,尤其多看了穿灯绒紧身裤的程国珍一会。
瑜姐其实要比程国珍漂亮多了,不过毕竟是堂姐,而且堂姐的呢子大衣是过膝的。偏胖的程国珍紧身裤曲线便反倒更能引起我注意。
这种注意我知道不对,却有点忍不住。这十多天夜里睡觉前老还会想一想刘婶那胖胖软软的身子,我同样知道不对,同样也忍不住。
“嗨,你们走这么慢呢!”
追近之后主动打招呼对于以前的我来说是极少出现的,哪怕在堂姐姜瑜面前也闷葫芦居多。
两女都转过身来,圆脸上有几颗青春痘的程国珍道:“哪里慢了,我们一首这么走的呀。”
“瑜姐,程姐,吃杨梅酥。”
我打开纸包,两女一看都是馋了,不客气的都抓了一把。炸空的糯米球外面裹一层白糖,又甜又香的杨梅酥是过年才能吃到的。
“斌仔,你哪来的钱?”
“小亮老板帮我卖出去了两个雪花石雕刻,给了我二十二块钱呢!我给爷爷买了半斤烟丝,还买了一斤这个。你们多拿点。”
“可不经拿的哦!”
“程姐,咱们全吃完没事,爷爷牙不好了,吃不了甜的。”
“斌仔,你雕的什么东西,能卖十多块钱一个?”
“我现在就会雕小马和小兔子,哪天送你们一人一个,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