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道圣旨如滚雷过境,让刚刚经历神迹冲击的长安城,以一种强硬的姿态重新恢复了秩序。
新成立的“昊天镜研习院”里,灯火彻夜通明。
须发花白的史官们,手腕几乎要写到抽筋,毛笔一根根地秃掉,只为不错过天幕上的任何一个细节。
年轻的博士们,则围绕着初步记录下来的内容,争论得面红耳赤,试图从那辉煌或悲惨的未来中解读出“天意”。
整个大唐的权力中枢,都围绕着这两面镜子疯狂地运转起来。
而东宫之内,却是一片死寂。
李承乾遣散了所有宫人,独自一人,枯坐在冰冷的殿中。
他时而看看自己那条不甚便利的腿,时而抬头望向天空,眼中充满了血丝。
他想不通。
为何同一个人,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
那条分岔路,究竟在何方?
仿佛是听到了他,也听到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高悬天际的昊天镜,在沉寂了半日之后,光芒再次流转。
镜面之上,所有景象褪去,重新化作一片混沌。
随即,一行新的大字,缓缓浮现,清晰地烙印在每个人的脑海里。
【武德九年,六月初三。】
一瞬间,太极殿废墟旁的李世民,瞳孔猛地一缩!
朝臣之中,长孙无忌、房玄龄、李勣、尉迟恭等一众从龙元老,更是齐齐变色,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这个日期!
这个他们永生永世都无法忘记的日期!
玄武门之变的前夜!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左侧的【戾太子】之镜,率先亮起。
画面柔和,甚至带着一丝温馨。
地点,是当年的秦王府后宅。
一个温婉贤淑的美丽妇人,正含笑看着一个粉雕玉琢的男童练习书法。
那妇人,正是早己仙逝的长孙皇后。
那男童,自然是年仅八岁的李承乾。
“阿娘,我手酸了。”小承乾嘟着嘴,扔下毛笔撒娇。
长孙皇后笑着为他揉着手腕,柔声道:“承乾再坚持一会儿,写完这张,阿娘给你拿你最爱吃的百合酥。”
“好!”小承乾立刻又充满了干劲。
不远处,当年的李世民一身戎装,风尘仆仆地归来。
小承乾看见了,立刻欢呼着跑过去,抱住父亲的大腿:“阿耶!你今日能陪我放纸鸢吗?”
镜中的李世民,满脸慈爱地将儿子抱起,笑道:“今日怕是不行,等过几日,阿耶一定陪你。”
现实中,李世民看着镜中的妻子,看着镜中那个天真烂漫的儿子,眼眶瞬间了。
那是他的观音婢。
那是他记忆中,尚未被宫廷、被储位、被伤病所扭曲的承乾。
那段时光多好啊。
可为何,后来的一切,会变成那般模样……
一股巨大的悲伤与怀念,攥住了他的心。
就在他沉浸在往事中时,右侧的【圣宗皇帝】之镜,光芒大盛。
画面同样是秦王府。
但地点却不是后宅,而是戒备森严,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的书房密室。
时间己是深夜。
密室之内,灯火摇曳,将墙壁上的人影拉得歪歪斜斜。
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
李世民一身便服,焦躁地来回踱步,脸上交织着痛苦、犹豫与凛冽的杀机。
长孙无忌、房玄龄、尉迟恭、侯君集……每一个都是他最核心的班底,此刻皆是面色凝重。
“殿下!不能再等了!”黑塔般的尉迟恭,声如闷雷,“建成、元吉己经说服陛下,要将我等调离京城,这是釜底抽薪之计!明日一早,我等一旦离开秦王府,便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啊!”
李世民一拳砸在桌上,痛苦地闭上眼:“可那……是我的兄长,我的手足!”
就在这生死抉择的关头。
“咚、咚、咚。”
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何人!”尉迟恭警惕地喝道,手己按在刀柄上。
一名亲卫推门而入,脸色古怪到了极点,结结巴巴地禀报道:“启……启禀殿下,世子殿下……在门外求见。”
“承乾?”
满屋的大人物全都愣住了。
李世民更是眉头紧锁,厉声斥道:“胡闹!让他立刻回去!此地岂是孩童可来之处!泄露了半点风声是要掉脑袋的!”
那亲卫“噗通”一声跪下,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殿下,小人劝过了!可……可世子殿下说……”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一句让他无法理解的话。
“世子殿下说,他有‘定大唐国本,安秦王府满门’之策。若殿下不允其入内,他便……他便长跪于门外不起。”
“什么?!”
此言一出,饶是房玄龄这般智计百出、处变不惊的人物,也惊得合不拢嘴。
定国本?安满门?
这是一个八岁的孩童能说出的话?!
李世民彻底被震住了。
他心中的烦躁与痛苦,被一股巨大的惊奇与荒谬感所取代。
他死死盯着那扇门,仿佛要将它看穿。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用沙哑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让——他——进——来。”
房门被缓缓推开。
月光从门外流淌进来。
一个瘦小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
正是年仅八岁的“圣宗”李承乾。
他穿着一身与年龄不符的素色锦袍,小脸上一片平静,没有半分孩童的怯懦与好奇。
那双眼睛,不像孩童,倒像饱经沧桑的智者,古井无波,深不见底。
他迈着沉稳,与他年龄完全不符的步伐,走进了这间决定大唐未来命运的密室。
平静地扫过屋内每一个足以让天下震动的名字,最后,将目光定格在自己的父亲身上。
现实世界,所有观者都屏住了呼吸。
李世民更是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镜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儿子。
他感觉,自己即将看到的将是颠覆他一生认知的画面。
昊天镜里。
那个八岁的孩子,在满屋大人物不可思议的注视下,对着李世民,缓缓标准地行了一个臣子之礼。
然后,他抬起头,用清脆而又冷静得可怕的声音,问出了石破天惊的第一句话。
“阿耶,您是为‘孝悌’之虚名所累,而置满门性命与天下安危于不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