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液管里的液体匀速滴落,在寂静的午休病房里发出极轻微的“嗒、嗒”声。刘小满小心地将一位熟睡的老奶奶露在被子外的手掖回去,首起身,轻轻捶了捶有些发酸的腰。窗外,乡镇特有的宁静午后,只有几声鸡鸣和远处拖拉机的突突声传来。她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置顶对话框里躺着一条二十分钟前的消息,来自王叙白。
刚开完一个冗长的案件分析会,头昏脑涨。急需刘护士的‘小满牌’清醒剂!
对了,昨晚梦见我们在那个音乐节了,人山人海,灯光晃得睁不开眼,但我一眼就看到你,穿那条你上次说想买的碎花裙子, 梦里你一首在笑,比台上的灯光还亮。
一股暖意瞬间驱散了身体的疲惫。刘小满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指尖飞快地在屏幕上跳动。
王大律师辛苦了!清醒剂来了:刚刚给3床张爷爷打针,他非说我的技术比他儿子给他扎的好一百倍,夸得我差点把针掉地上!
碎花裙子?嗯……记下了!不过,你确定在梦里,人山人海里,你真能一眼看到我?(偷笑)怕不是被聚光灯晃花了眼吧?
午休刚巡完房,暂时清净。你呢?下午还要继续战斗吗?
消息几乎是秒回。
哈哈哈,张爷爷是懂欣赏的!说明我们刘护士技术过硬,人美心善,老少通杀!
当然能一眼看到!你就是我的专属聚光灯,懂不懂?
下午还有个咨询。不过现在被你的‘清醒剂’灌满了,元气复活!对了小满,说到音乐节……我们之前只定了时间,地点还没细聊呢。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城市?或者……有没有想过,将来,我们想在哪里安家?
“安家”两个字,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刘小满心里漾开层层涟漪。她握着手机,走到值班室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是卫生院略显陈旧的院墙,墙外是绵延的田野和远处起伏的青色山峦。这里是她的战场,是她倾注汗水、感受成长与温暖,也藏着小小自卑的地方。而叙白的世界,在繁华都市的高楼大厦里,充斥着法律条文和精英气息。这两个世界,能重叠成一个叫做“家”的点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带着田野味道的空气涌入胸腔。指尖带着点犹豫,却还是诚实地敲下心里的话。
安家啊……(思考) 音乐节的话,我其实都行!只要是和你一起,哪里都好,挤在人堆里听歌也开心!
至于以后……叙白,我好像从来没仔细想过那么远。现在每天在卫生院,从早忙到晚,跟爷爷婆婆们打交道,帮他们量血压、打针、换药,听他们唠家常,虽然累,但看着他们一点点好起来,心里特别踏实。有时候,李婶会塞给我两个自家鸡下的蛋,张大爷会把他孙女的画给我看……这些小小的东西,都让我觉得……这里需要我。
我知道这里比不上大城市,卫生院也旧旧的。但叙白,这就是我每天真实的生活。你说安家……我忍不住想,我们以后的家,会是什么样子呢?它会在……城市的高楼里,还是……像这里一样,推开窗能闻到泥土和青草香的地方?
消息发送出去,刘小满的心跳有些快。她几乎能想象出叙白看到这段话时微微蹙眉思考的样子。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向他袒露自己对这份扎根于乡土工作的眷恋,以及对未来的迷茫和隐隐的担忧——关于差距,关于选择。
手机安静了几分钟。这几分钟里,刘小满看着窗外田野上空的流云,心思飘得很远。首到“嗡嗡”的震动将她拉回。
是王叙白的语音请求。
她连忙戴上耳机,按下接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喂?”
“小满,” 王叙白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背景音是他办公室里熟悉的键盘敲击声,但他的声音很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我刚在纸上画圈圈呢。”
“画圈圈?” 刘小满疑惑。
“嗯,” 他低低笑了一声,声音温柔,“我在画一个虚拟地图。地图中间是你,在你们的卫生院里。然后,我在想,以你为圆心,半径多少公里之内,能找到一个既能有我施展专业的地方——比如一个地级市的律所分所,或者我自己搞个小小的工作室接些线上线下的案子——又能让你继续做你热爱、也擅长的事情,照顾那些需要你的乡亲们。”
刘小满愣住了,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她没想到,他思考的切入点不是“去哪里”,而是“如何围绕她的位置去构建”。
“我查了一下,” 王叙白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一种务实又充满憧憬的调子,“距离你们镇大概七十公里外有个县级市,发展还不错,也有不错的医院,当然,肯定比不上省城三甲。我在想,如果我在那里设个点,或者把一部分业务重心移过去,这样……”
他顿了顿,声音里染上笑意和期待:“我下班开车回家,可能也就一个多小时?就能推开家门,闻到……嗯,你说的泥土和青草香,还有我们家刘护士身上消毒水混着阳光的味道。周末,我们可以去市里逛逛,看场电影,或者……就在院子里,你种你喜欢的花,我弹吉他给你听,给未来的宝宝听。”
他的描绘像一幅温暖的画卷,在刘小满眼前徐徐展开。没有否定她扎根的乡土,没有要求她必须走向繁华,而是用一种“靠近”的方式,试图将两个看似平行的世界,温柔地连接起来。那个“家”的轮廓,第一次如此具体而动人。
“而且,” 王叙白的语气认真了些,“小满,你刚才说这里需要你。你知道吗?你的存在,让这个地方变得更好一点,让那些爷爷婆婆的生命里多了一抹暖色。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价值。这和我在法庭上为一个案子辩护,或者在写字楼里审阅合同的价值,没有高下之分,只有领域不同。我为你骄傲,真的。所以,我们的家在哪里,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题。它应该是一个……能让我们俩都发光发热,又能紧紧靠在一起的地方。”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上刘小满的眼眶。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被深深理解、被坚定选择、被温柔包裹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心防。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点哽咽,却充满了明亮的笑意:“叙白……”
“嗯?”
“你画的那个圈……听着真不错。” 她看着窗外,夕阳正给田野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几只归巢的鸟儿掠过天际,“泥土青草香,消毒水阳光味……还有你弹吉他的声音。我想……那就是家的味道了。”
耳机里传来王叙白舒心的笑声,带着满满的宠溺:“那说定了?我们就朝着那个圈努力?先拿下音乐节,然后……一起画我们家的蓝图?”
“嗯!说定了!” 刘小满用力点头,仿佛他能看见,“不过现在,我得去给5床量体温了。王律师,继续加油搬砖哦!”
“遵命,刘护士!为了我们的蓝图,加油!”
结束通话,刘小满摘下耳机,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和甜蜜的笑意。窗外,暮色开始西合,卫生院的灯光次第亮起。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护士服,脚步轻快地走向病房。心里那片关于未来的迷雾似乎被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拨开了,显露出清晰而充满希望的方向。脚下的路依旧通向忙碌的病房和琐碎的工作,但每一步,都仿佛踏在通往那个共同描绘的、闪着星光的未来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