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椅子上的走阴
苦难值不值得,我不知道。
但它不应该落在我的傻老娘身上。
我觉得她太苦了,高龄生下我,几乎没有享过一天福。
如今我大了,我还想让她好好享享福呢…
浑浑噩噩挨到第七天。
这七天,娘临死那刻空洞的眼神,师傅那句“救一命抵一命”的冰冷规则,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心。
我不信!娘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昨夜在极度恍惚中,一个疯狂的念头钻进了我的脑子——走阴!那个师傅醉酒后提过只言片语、禁忌中的禁忌。
她不能就这么不言语一声就走,我要问个明白。至少我也要跟她道个别,跟她说声这些年她辛苦了。于是我决定在第七夜,去下面问个明白!
在第七天的回魂夜,我坐上那把仿若凝固了鲜血的红心柏木椅,脚踝缠紧浸透鸡血的墨斗线。
这红心柏木椅是我爹少数留下的器物之一,我都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但正好我能用它锁住魂魄。
我固定住两脚,又用脚趾夹住两柱檀香。它们可以丈量我走阴的时限。当它们燃尽,炙烤我皮肉的时刻,也是我的回魂之时。
随后我掐住了自己的脖颈,直至意识模糊……
“娘啊!为啥不再等等我?”不甘的嘶吼冲喉而出的刹那,墨线骤然发烫,拽住了我的魂体!
虚空中传来她飘忽的呜咽,“救一命…抵一命…抵偿的规矩…破不得…”
“要抵也该是我!”
黑暗里,那声叹息轻得像枯叶落地:“傻儿…你和你侄女的命…都是娘拿这辈子换的…”
“小心师——”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穿透阴阳的尖利!
“——阿嚏!!!”
浓烈刺鼻的艾草烟,像一只无形鬼手扼住我的喉咙!眼前幽冥景象瞬间炸裂,我的魂体一阵颤抖,被一股蛮力狠狠拽回冰冷的现实!
“谁?!!”我目眦欲裂,椅子腿在泥地上刮出令人牙酸的锐响。猩红的视线里,我哥孙咏文那张惨白惊惶的脸,像见了鬼一样杵在面前。
“你他妈找死!!”我一把揪住他前襟,指关节因用力而惨白。胸腔里翻涌的悲恸和暴怒几乎将我撕裂:“为什么叫醒我?!就差一个字!娘最后的话!!”
孙咏文被我掐得直翻白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双手徒劳地掰着我的手指。
“不…不是…我…咳咳…是…是你师傅!他…他让我点的艾草!他说…说你再不醒…魂就回不来了!”他拼命指向我身后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我猛地甩开他,豁然转身!
阴影里,无声无息地立着一个人。
是我师傅。
那顶惯常戴着的旧毡帽下,老脸沟壑纵横得能夹得住苍蝇。他眼皮耷拉着,仿佛睡着。
可就在我目光盯向他的瞬间——
他抬眼了!
浑浊?!不!
那双眼,精光暴射!像深潭里陡然亮起的两盏幽绿鬼火!冰冷、锐利、带着一种洞穿一切又漠视一切的厉色,直直刺入我的灵魂深处!
空气仿佛凝固了。
艾草残余的辛辣还在鼻腔里烧灼。
我死死攥着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他知道娘要说什么?
“小心师——”后面那个字像一块千年寒潭里的青石,沉沉砸在我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