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做棺材的鲁班术
我十二岁上便辍学,跟我师傅成为了一个木匠。
师傅不仅打家具,还打棺材。他粗糙的手指抚过柏木棺沿时,眼神像在丈量生死之间的距离。
他常说,木匠这行当,三分手艺,七分敬畏。刨子推平的是木头,也是人心里的疙瘩;墨斗弹直的是木线,也是为人处世的底线。
可这底线,在他那间终年弥漫着陈年木屑和桐油气味的作坊里,似乎总蒙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阴翳。
直到那个飘雪的子夜,他掀开柴房最深处蒙尘的草席,露出一具胳膊长的槐木棺材。那棺材通体漆黑,油亮得诡异,不像是刷的漆,倒像是被什么浸透了。
角落里还散落着几件蒙尘的工具:一个缠着褪色红线的墨斗,比常用的更沉更旧;一把刻刀,刃口泛着幽蓝的光,像是淬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有几个巴掌大的、雕得奇形怪状的小木人,眉眼模糊,透着一股子邪性。
“看好了,”他喉间滚出痰音,干枯的手指敲了敲那具小棺材,“这才是咱吃饭的真家伙什,压箱底儿的玩意儿——”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油灯下盯着我,一字一顿:“鲁、班、术。”
我心头莫名一跳,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这名字带着一种古老而沉重的煞气。我忍不住伸手想碰碰那冰凉的棺木,想感受下那传说中的力量到底是啥滋味。
“急啥?”枯藤似的手闪电般攥住我的腕子,力道大得惊人。师傅叼着那杆从不离身的铜烟锅,深深吸了一口,自种烟叶的辛辣味混杂着柴房的霉味钻进我的鼻腔。他在那槐木棺材板上磕了磕烟灰,几点火星子溅进黑暗里,转瞬即灭。
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这玩意儿,能通鬼神,能改命数,能救人于水火,也能……杀人于无形。是柄双刃剑,锋利得很。”
他吐出一个烟圈,目光透过烟雾,仿佛看到了很远的地方,又或者是很深的过去。
“可天道有常,盈亏相抵。鲁班术每用一次,你自己的棺材,就得短上三分!”他用烟锅比划了一个缩短的长度,“知道那短掉的三分是啥吗?那是你阳寿的尺码!我们打了一辈子棺材,那最后那口小的……就是给你自己钻进去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块冰砸中。阳寿?用命换命?这代价……
可我那时才十二岁,死亡离一个半大孩子还很远。阳寿缩减的威胁像隔着一层雾,远不如眼前饿得咕咕叫的肚子和灶房里傻娘等着的那口热乎饭来得实在。
“学!只要能让我和娘活下去,让我干啥都行!”
我坚定地说道。
日子就在刨花飞溅、斧凿叮当和师傅那套神神叨叨的规矩里滑了过去。
他教得严苛,甚至有些刻薄。刨花必须薄如蝉翼,不能断;榫卯相接,严丝合缝到插不进一根头发丝;墨线弹下去,差一丝一毫都得重来。稍有懈怠,那杆铜烟锅就会毫不留情地敲在手背上,火辣辣地疼。
他很少提过去。只模糊说过,鲁班术一脉单传,他师父,也就是我师祖,死得很惨,据说是施术时遭了反噬,浑身长满了木头一样的瘤子,最后自己爬进了一口还没完工的棺材里,再没出来。
他还提到过一个“心太软”、“不成器”的师兄,很多年前就“走丢了”,再无音讯。每次提起,他浑浊的眼里都有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像是惋惜,又像是……恐惧?然后便闭口不言,只是吧嗒吧嗒地抽他的旱烟。
我就这样在刨花、木屑、桐油味和那些隐秘的、带着血腥气的仪式感里,慢慢长大。
手艺日益精进,身体也拔节似的蹿高,力气大了,手掌上的茧子厚得刀都割不破。可心头的疑惑和那关于“缩棺折寿”的阴影,也如同角落里不断堆积的木屑,越积越厚。
直到我十八岁这年,侄女伟杰出事,我第一次真正动用了那“压箱底儿的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