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郡,蒙恬营地。
冻裂的夯土墙上,霜花正顺着蒙恬大帐的裂痕簌簌剥落。
韩信攥着虎符的手沁出汗珠,与帐外倒悬的冰凌同时折射出冷光。
上郡的春雨,比关内迟了整整三个月。
当韩信站在蒙恬大帐前时,帐外值守的士兵用长戟尾端重重顿地,铁尖挑起的麻布帅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让那个拿着虎符的家伙进来吧。”
帐内传来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北疆驻军特有的沙哑。
布衣青年刚跨过帐帘,守卒的戟尖便擦着他肩头划过,带起一串嘲讽的嗤笑。
扑面而来的并非预想中的炭火暖意,而是浓烈的羊膻味混着皮革霉味,案几上摊开的羊皮地图边缘,还粘着未刮净的羊油脂。
“你就是陛下从街上拽来的‘大将军’?”
蒙恬甚至没抬眼,枯瘦的手指还在地图上丈量着阴山河谷的走向。
帐内十余名副将同时将目光投向这个布衣青年。
其中一名伍长手按在剑柄吞口上,兽首的眼睛在烛火下泛着凶光:
“我秦军甲士三十万,最不缺夸夸其谈之辈。”
他顿了顿,故意提高声调,
“尤其是没打过仗就只会谈论军事的人。”
韩信并不在意旁人的嗤笑,他的目光掠过帐中悬挂的《北境地图》,图上用朱笔圈出了月氏王庭的位置”
他想起三日前在咸阳宫,扶苏将虎符拍在他掌心时说的话:
“蒙恬将军只认强者,你需用上郡的风沙磨掉他的傲气。”
随即,韩信单膝跪地,将虎符高举过顶:
“晚辈韩信,奉陛下之命前来征讨月氏,还请蒙恬将军全力配合。关于月氏晚辈有破敌之策。”
当韩信单膝跪地递虎符时,蒙恬麾下的副将刀疤校尉突然用长戟压住他的手腕,戟尖划破韩信手臂,霎时,一滴血在虎符上:
“陛下的虎符,也得沾了上郡的血才灵——你这双摸过锄头的手,配碰吗?”
韩信没有看向自己划破的手臂,眼睛却死死的盯着蒙恬的背影。
蒙恬终于抬眼,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淬着冰,
“破敌之策?月氏弓兵精锐之士八万,据守流沙以西的黑水流域,全是高处易守难攻,而其王庭依山傍水,城墙用流沙与胶漆夯筑,你打算用嘴去啃?”
帐内突然响起肆无忌惮的大笑声。
刀疤脸校尉突然拔刀,刀尖挑起帐外飘落的雪花:
“你若能算出三日内北方降雪量,末将便信你懂兵法!认您为大将军”
韩信突然起身抓起案头羊脂,在舆图居延泽位置抹出一道白痕:
“明日申时雪粒转雪片,后日丑时雪势骤急,卯时雪深必没马腹!月氏人黑水河营垒会被冻成冰棺!”
当韩信说出“雪深没马腹”时,帐外突然卷起一阵狂风,将冰凌吹断砸在帅旗上,麻布旗被风雪撕裂成两半,露出里面绣着的“秦”字。
仿佛上天都在为他的预言“撕开裂口”。
刀疤脸校尉猛地踹翻身后胡凳,佩剑出鞘半寸:
“一派胡言!去年同期上郡滴雪未降——你若算错降雪,我便用这把刀剜了你的舌头,喂给营外的饿狼——敢赌吗?”
但一旁的蒙恬在听到韩信说的话后,手指猛地攥住地图边缘,羊皮纸发出细碎的爆裂声。
与此同时,账外军正都尉突然进入帐内跪地禀报着:
“上将军!斥候回报,月氏人正在黑水河上游砍伐胡杨,似在加固水源地营垒!”
“砍伐胡杨?”韩信的目光骤然锐利,并未回应刀疤脸的挑衅,思索着:
“不,不对,他们不是在加固水源。”
韩信猛的指向舆图上的黑水河:
“他们砍胡杨是想在冰坝上搭栈道运粮,月氏王庭今年草场歉收,他们应该是知道陛下要找他们麻烦了,所以开始准备加急屯粮了”
蒙恬沉默地盯着韩信,烛火在他皱纹里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这个在雁门关外杀得匈奴十年不敢南下的老将,第一次在一个无名青年眼中看到与自己相似的东西。
那是对草原气候、部族习性近乎本能的洞察。
蒙恬假装疑惑的问道:
“你怎么知道月氏草场歉收?”
韩信转身看向蒙恬眼睛回到:
“之前蒙将军大敗匈奴一战,匈奴右贤王残部西逃时,烧光了月氏东部牧场。”
韩信从袖中摸出一卷揉皱的兽皮,上面用木炭画着简陋的部族迁徙图,
“这是末将在陇西边境从一个羌族老人口中问来的,他们的牧犬曾啃食过月氏饿死的牛羊。”
兽皮在将领们手中传递,当王离的手指划过上面标注的“月氏储粮窖”位置时,突然停住了:
“这里……是雅丹峡谷?我军斥候在这个地方探了三次都没找到储粮地,你这…..”
看着王离的质疑,韩信笑了笑,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随即说:
“因为月氏人用母骆驼的粪便掩盖了入口,母骆驼粪便在干燥环境下能保存三年气味,足以迷惑追踪的军犬。”
当韩信说出“母骆驼粪便掩盖储粮窖”时,蒙恬端着酒碗的手猛地一颤。
他猛地想起最后一次带着斥候找月氏粮仓时,曾在雅丹峡谷闻到过类似骆驼粪便的怪味,却因“军犬未吠”而忽略。
帐内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王离率先打破沉默,说道:
“母骆驼就能掩盖气味?”
韩信突然从袖中倒出一把混杂着骆驼粪的沙土:
“这是我刚才路上拾的,里面有母骆驼特有的驼绒——它们的粪便含碱量比公骆驼高一倍,能在流沙中形成硬壳。你若不信,可让军犬来闻,看它会不会被这气味绕晕。”
蒙恬缓缓起身,走到韩信面前,那双曾斩下过匈奴贵族首级的手,此刻正微微颤抖。
他想起扶苏给他的密信里的那句话:
“此人有‘国士无双’之能,其谋断或在白起之上。”
蒙恬突然拔出腰间佩剑,剑尖挑起帐帘,
“好。三日后卯时,本将军要在这里看到你的‘破敌之策’。若失算,我就算抗命,也要拿这把剑斩了你的布衣头颅,去祭我上郡战死的弟兄!”
次日无话,
韩信一首在帐中看着舆图,时不时用毛笔在舆图上画着令人费解的线条。
暮色将至,送饭的什长掀开帐帘时,哈出的白气瞬间在檐角结成冰棱。
发现案头那碗早晨送来的粟米饭,此刻己成青灰色的冰疙瘩,而碗沿未动的羊羹早冻成琥珀色硬块。
两日后:
帐外的铜铃无风自鸣,声如破锣。
刀疤校尉啐了口唾沫,正要骂娘,却见檐角冰凌“咔嚓”迸裂。
他撩开帐帘的刹那,雪沫子劈头盖脸砸来。
原本齐膝的积雪,此刻己漫到他腰间皮甲的第七颗铜钉,新落的雪粒在风里旋成白雾。
刀疤校尉下意识摸向腰间佩剑,却摸到一手湿滑。
剑鞘不知何时松了卡扣,青铜剑正半截插在雪坑中,剑穗上的红缨被冻成冰条,像根嘲笑他的血色舌头。
他踉跄着跪坐下去,膝盖撞在雪下的冻土上,疼得龇牙。
抬眼时,却见韩信不知何时己立在马背上。
“校尉在找剑?”
韩信的声音透过风雪传来,带着冰碴般的冷冽。
“这雪深三尺,够埋三千具尸体。”
韩信下马俯身捡起他的佩剑,指尖在剑脊上一弹,清越的鸣响惊飞数只冻僵的沙雀,
“校尉这把‘破虏刀’,是该磨磨了——免得开棺时,连骆驼粪封的窖门都砍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