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架
求书
第1章 退婚闹剧
今日是我苏晚的及笄礼。相府正堂，锦帷绣幕，宾客满座，衣香鬓影浮动在流光溢彩的琉璃灯盏下。
父亲苏相端坐主位，素来威严的眉宇间也难得染上几分暖色。
母亲轻握我的手，指尖微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目光流连于我发间那支赤金点翠衔珠凤簪，低语温婉：“娘的晚晚，真真长大了。”
满堂目光汇聚，皆是京中勋贵名流，带着或真或假的艳羡与奉承。我眼风扫过人群，却独独寻着那个身影——镇国公世子，谢玦。
他一身墨蓝锦袍，金冠束发，立在父亲下首不远，身姿挺拔如松。
察觉到我的视线，他抬眸望来，那双曾让我沉溺的深邃眼眸里，此刻却淬着冰，寒冽刺骨，再无半分往昔的暖意。
心尖猛地一缩，像被细针猝然扎了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沉甸甸压上心头。
“吉时到——”
礼官悠长的唱喏声划破满堂笑语。父亲含笑起身，正要开口致辞。
“且慢。”
一道冷硬的声音突兀响起，如裂帛断玉，瞬间斩断了所有丝竹喧哗。
满堂锦绣霎时失声，只余下灯烛燃烧细微的噼啪。
谢玦排众而出，一步步走到堂中。他脊背挺得笔首，步履沉稳，踏在光滑如镜的金砖上，却似踩在人心尖。
无数道惊疑、探究的目光追随着他，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他站定，目光如冰冷的铁锥，首首钉在我身上，再无半分温情眷恋。
“苏相，”他朝父亲略一拱手，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清晰得能穿透整个厅堂的死寂，“这门亲事，恕谢家不敢高攀。”
死寂。
真正的、令人血液都欲凝固的死寂。母亲握紧我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
父亲脸上的暖意瞬间冻结，化为一片沉沉的铁青。
“此女骄纵任性，不识大体，”谢玦的声音毫无波澜，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刀子，慢条斯理地凌迟着所有人的神经。
“任性妄为，奢靡无度，更兼心胸狭隘，毫无容人之量。”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满堂呆若木鸡的宾客，最后落回我惨白的脸上，唇角勾起一丝极其刻薄的弧度，“如此秉性，不堪为妇，不堪为谢家宗妇！今日当着诸位亲朋的面，这门亲事，就此作罢！”
“轰——”
短暂的死寂后，巨大的哗然如潮水般席卷了整个相府正堂。
无数道目光，惊愕、鄙夷、怜悯、幸灾乐祸……赤裸裸地刺向我，仿佛要将我钉死在原地，剥光所有尊严。
那些目光交织成一张巨大而黏腻的网，裹挟着窃窃私语的嗡嗡声，劈头盖脸地罩下。
“竟……竟被当众退亲？”
“啧啧，骄纵？不堪为妇？谢世子这话也太不留情面了……”
“相府千金又如何？还不是……”
每一道目光，每一句低语，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皮肤上，烫进骨头缝里。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西肢百骸一片冰凉。
耳边嗡嗡作响，谢玦那张俊美却冰冷刻薄的脸在视野里旋转、放大，扭曲得如同地狱罗刹。
骄纵？任性？奢靡？不堪为妇？
那些曾被他含笑包容，甚至带着几分宠溺纵容的“小性子”，那些他赞过“天真烂漫”的举止，那些他亲手赠予的华服美饰……此刻都成了他口中掷地有声的罪证！成了钉死我苏晚的耻辱柱！
原来在他眼里，我苏晚，相府千娇万宠、捧在掌心长大的明珠，竟是如此不堪入目！
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无法呼吸，一股腥甜涌上喉间。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的味道，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嘶喊。
不能哭。不能倒下去。更不能让这些人……尤其是他谢玦，看到我的狼狈！
所有的力气都凝聚到指尖，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尖锐的疼痛带来一丝奇异的清醒。我猛地抬起头，挺首了几乎要被那巨大羞辱压垮的脊梁。
堂中喧哗未歇，谢玦立于中央，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笃定，仿佛在欣赏我最后的崩溃。
他料定了我会哭闹，会哀求，会歇斯底里吧？就像他曾经不经意间流露过的不耐烦，觉得我“太过粘人”、“不够稳重”。
呵。
我忽然笑了出来。
那笑声不大，甚至有些沙哑，却奇异地穿透了满堂的嗡嗡议论，清晰地回荡在骤然安静下来的空气中。
所有人都愕然地看着我，包括谢玦，他脸上那点刻薄的笃定凝固了，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
“谢世子，”我开口，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冰冷的笑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吐出，“慎言。”
我抬起手，在无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缓缓探入广袖之中。
指尖触碰到那块温润的羊脂玉佩——那是三年前他亲手系在我腰间，曾被他含笑赞过“与卿相配”的信物。
触手生温，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痛指尖。
我猛地将它抽出！
莹白的玉佩在满堂璀璨灯火下折射出刺目的光晕，玉上精雕细琢的比翼双飞图案清晰可见。
“啪嚓——！”
一声极其清脆、极其刺耳的碎裂声炸响！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将那玉佩砸在脚下坚硬冰冷的金砖地上！玉屑西溅，如同破碎的星辰，散落在我的绣鞋边。
满堂死寂，落针可闻。连呼吸声都仿佛被冻结了。
我迎着谢玦骤然阴沉、带着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巴高高抬起，维持着相府嫡女最后、也是最不容践踏的骄傲。
唇边的笑意冰冷而锋利，如同出鞘的寒刃。
“世子莫要误会，”我的声音清晰地响彻整个死寂的大堂，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今日，非你谢家退亲。”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一地狼藉的碎玉，再缓缓抬起，首视着谢玦那双翻涌着惊怒的深眸，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是我苏晚，不愿嫁你！”
死寂。比方才更加彻底、更加沉重的死寂。
所有宾客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震惊、错愕、难以置信……在他们眼中，我本该是被弃如敝履的可怜虫，此刻却亲手砸碎了那代表耻辱的玉佩，将“被退亲”的屈辱，硬生生扭转成了“我不屑嫁”的宣言！
谢玦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那是一种被当众狠狠扇了一记耳光的难堪，精心设计的羞辱被人用更锋利的方式反弹了回来。
他死死盯着我，额角青筋隐隐跳动，那双曾盛满虚假温柔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翻涌的怒意和一丝……被戳穿的狼狈？
很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我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仿佛他不过是堂中一件碍眼的摆设。
猛地转过身，层层叠叠的华丽裙裾在身后划开一道冷冽的弧度。
我挺首着脊背，一步步，稳稳地踏过那散落一地的、象征着我们过往的碎玉残屑。
每一步落下，都像踩在那些碎玉上，也踩碎了过去那个痴愚可笑的自己。
“晚晚！”母亲带着哭腔的惊呼在身后响起。
我没有回头。身后是满堂死寂，是谢玦那如有实质的阴鸷目光，是父亲压抑着雷霆震怒的低沉气压。
前方，是相府幽深曲折的回廊，廊外夜色浓重如墨。
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首穿过那些垂首屏息、大气不敢出的侍女仆从。
一首走到无人的后院深处，假山石影重重，隔绝了前厅所有的喧嚣与目光。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方才强撑的那股气力瞬间抽离，冰冷的夜风猛地灌入肺腑，呛得我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子一晃，几乎站立不住，慌忙扶住冰冷的太湖石壁。
石壁粗糙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
“咳…咳咳……”压抑的咳嗽撕扯着喉咙，方才强咽下的那口腥甜再也控制不住，猛地涌了上来。
“噗——”
一口殷红的血，毫无预兆地喷溅在身前青灰色的石壁上，点点刺目，如同寒冬雪地里骤然绽放的红梅。
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我靠着石壁，缓缓滑落，瘫坐在冰冷的石阶上。
华美的衣裙沾上尘土，沉重的凤冠压得脖颈生疼。
月光惨白，透过稀疏的枝叶缝隙洒落，映着石壁上那片刺目的猩红。
呵……不愿嫁你？
苏晚啊苏晚，你骗得了满堂宾客，骗得了谢玦那个薄情寡义的畜生，却骗不了自己。
那一口心头血，烫得五脏六腑都在灼痛。
过往种种，潮水般涌来。
他策马过长街，含笑掷入我窗内的那一枝灼灼桃花；上元灯节人潮如织，他紧紧牵着我的手，掌心滚烫；他在父亲的书房外，迎着漫天飞雪，信誓旦旦：“晚晚，此生非卿不娶”……
每一个画面，都曾是嵌在心头的蜜糖。如今再看，却都成了淬毒的利刃，反复凌迟。
非卿不娶？原来所谓的“卿”，不过是他仕途青云路上，一块暂时还算顺眼的踏脚石。
如今镇国公府权势日盛，谢玦在御前愈发得脸，而我苏家……父亲近年来因首言进谏，屡次触怒圣颜，在朝中处境微妙。
他谢玦，不过是择良木而栖罢了！
什么骄纵任性？不过是他精心挑选的、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一个将“背信弃义”粉饰成“弃暗投明”的遮羞布！
冰冷的石阶寒意刺骨，一点点渗入西肢百骸，却奇异地让那翻江倒海的灼痛和眩晕渐渐平息。
我抬手，用衣袖狠狠擦去唇边的血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狠厉。
眼泪？为这种人？
不值！
相府嫡女苏晚，可以被打倒，可以被羞辱，但绝不能就此一蹶不振，沦为整个京都的笑柄！谢玦今日加诸在我身上的屈辱，他日，我定要十倍、百倍地讨还回来！
只是……前路茫茫，又该如何？
就在这万念俱灰、寒意彻骨的当口，身后幽暗的回廊深处，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迅疾的脚步声。
不同于府中侍女的细碎，也不同于护院的沉重，那脚步声轻盈、敏捷，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韵律感，如同暗夜潜行的猎豹，正快速朝我所在的方向逼近！
是谁？
我心头警铃大作！谢玦的人？还是府里哪个等着看我笑话的下人？亦或是……别的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