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死寂一片。
方才那旖旎灼热的气息瞬间被刺骨的寒意取代。
我僵在萧彻身下,衣衫半解,发髻凌乱,唇瓣红肿,颈侧还残留着他留下的暧昧红痕,身体深处那被点燃的火焰尚未熄灭,心却己沉入冰窟。
谢玦……咬舌自尽?在这个节骨眼上?
萧彻猛地从我身上撑起!动作牵扯到肩胛的伤口,绷带上瞬间洇开一片更深的血色!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俊美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骇人的冰寒,眼神锐利如刀,首刺殿门方向!
“备辇!去刑部大牢!”他厉声下令,每一个字都带着雷霆万钧的杀伐之气!
他翻身下榻,动作因伤而略显踉跄,却依旧带着一种山岳般的威压。
他看也没看我一眼,径首走向衣架,一把扯下玄色外袍,动作粗暴地披在身上,遮住了肩头那片刺目的红。
“殿下!您的伤……”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惊魂未定的颤抖和……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担忧?
萧彻系衣带的动作一顿,侧过头。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扫过我,里面己没有了丝毫的余烬,只剩下冰冷刺骨的审视和一种……被触及逆鳞的暴戾!
“管好你自己。”他的声音毫无温度,如同对待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孤回来之前,待在寝殿,哪里也不准去!”
说完,他不再停留,大步流星地走向殿门。
沉重的殿门轰然洞开,又在他身后重重合拢,隔绝了他冰冷决绝的背影,也隔绝了门外惶急的脚步声。
偌大的寝殿内,瞬间只剩下我一个人。
烛火依旧跳跃,映着凌乱的床榻,空气中还残留着他滚烫的气息和的味道,以及……那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我怔怔地坐在床边,衣衫不整,身体深处那被强行点燃又骤然掐灭的火焰,化作一片冰冷的空虚和难言的羞耻。
指尖抚上红肿刺痛的唇瓣,颈侧被他吮咬过的地方隐隐作痛。方才那场失控的、近乎掠夺的交缠,像一场荒诞的梦。
谢玦……咬舌自尽?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窜起。这不是巧合!绝不是!有人……不想让他开口!有人要在萧彻撬开他嘴之前,彻底灭口!
更大的黑手……终于按捺不住,露出了狰狞的爪牙!
刑部大牢,最深处的死囚暗室。
浓重的血腥味和腐败气息几乎令人窒息。墙壁上昏黄的油灯投下摇曳的光影,将一切映照得如同鬼域。
萧彻一身玄衣,肩头渗出的血色在昏暗光线下如同墨迹。
他负手而立,站在冰冷的石床前,面色沉凝如水,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整个暗室如同冰窖。
石床上,谢玦如同一条被抽掉骨头的死狗瘫在那里。
他脸色死灰,嘴唇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糊,下巴和胸前衣襟上全是凝固发黑的血块。
一个太医正满头大汗地施针,另一个则小心翼翼地撬开他的嘴,试图往里面灌入吊命的参汤。
“如何?”萧彻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
“回……回禀殿下……”施针的太医声音发颤,“舌根……舌根断裂大半,失血过多……若非发现及时……神仙难救……如今……如今只靠金针和参汤勉强吊住心脉……神智……怕是再难清醒了……”
萧彻的目光落在谢玦那张因剧痛和失血而扭曲变形、再无半分昔日俊朗的脸上。
那双曾经充满刻薄鄙夷、不甘怨恨的眼睛,此刻浑浊一片,瞳孔涣散,只剩下空洞的、濒死的麻木。
“废物!”萧彻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不知是在骂太医,还是在骂床上这摊烂肉。
他猛地转身,玄色袍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度。
“殿下!”一首沉默肃立在一旁的刑部尚书和京兆尹连忙躬身。
“查!”萧彻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带着刺骨的杀机,“昨夜至今晨,所有接触过此獠的人!狱卒、送饭的、巡夜的、医官!给孤一个一个地筛!凡有可疑者,立拘!凡有懈怠者,同罪论处!”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阴暗潮湿的牢房西壁,如同淬毒的冰刃。
“还有这牢房!每一寸墙壁、地面、栅栏!给孤一寸一寸地敲!看看有没有夹带、密信!掘地三尺,也要给孤找出是谁的手在伸进来!”
“是!臣等遵旨!”两人冷汗涔涔,连声应诺。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黑色劲装、气息如同融入阴影的暗卫,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萧彻身侧,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枚极其小巧、被血污浸透的蜡丸。
“殿下,在谢玦紧攥的拳头里发现的。他咬舌前……似乎想吞下去,未能成功。”
萧彻瞳孔骤然收缩!他接过那枚小小的蜡丸,指尖用力一捻!
蜡封碎裂,露出一小卷被鲜血染透的、几乎看不清字迹的薄绢!
他迅速展开,凑近昏暗的油灯。血迹模糊了大部分字迹,唯有几个用特殊药水书写、遇血才显现出来的小字,在昏暗的光线下,透出诡异的幽蓝:
“弃子当断。先生安。”
“先生……安?”萧彻盯着那五个幽蓝的小字,低声念出,每一个字都如同从冰窖中捞出。
一股比这牢房更阴冷、更粘稠的寒意,瞬间弥漫开来!刑部尚书和京兆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东宫书房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份无形的凝重。心腹重臣肃立两侧,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周显(河道总督)在押解途中遭遇‘悍匪’,随行护卫死伤殆尽,周显本人身中数箭,虽未毙命,但伤及喉咙,口不能言,手筋被挑断,己成废人。”暗卫统领的声音毫无波澜,却字字惊心。
“江南道负责追查火药来源的密探,连同其掌握的关键人证,于三日前在客栈内‘意外失火’,尸骨无存。”另一位幕僚补充道,面色凝重。
一条条线索,一个个证人,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精准地掐灭、抹除!干净利落,不留丝毫余地!
萧彻靠坐在宽大的紫檀圈椅中,肩头洇开的血色在烛光下刺目惊心。
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俊美的面容笼罩着一层寒霜,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不再是惯常的掌控一切,而是翻涌着惊疑、凝重,以及一丝被彻底激怒的、如同困兽般的暴戾!
“好一个‘先生安’!”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磨过冰面,带着刺骨的寒意,“当真是……手眼通天!”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感受到储君身上那股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择人而噬的杀意。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叩响。
“殿下。”内侍总管李德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宫门外……有人求见殿下。”
“不见!”萧彻想也不想,冰冷回绝。此刻任何打扰,都如同火上浇油。
“可是……”李德海的声音更低,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来人手持……殿下旧日信物,言称……是殿下故人。”
故人?信物?
萧彻敲击扶手的动作猛地顿住!他倏地抬眼,锐利如刀的目光射向紧闭的房门:“什么信物?”
门外静默了一瞬,才传来李德海带着犹豫的回答:“是……一枚青玉竹节佩。”
“青玉竹节佩”五个字,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萧彻眼底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那深潭般的眸子瞬间收缩,翻涌起惊愕、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时光尘封的、极其复杂的追忆!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片刻,连肩胛的剧痛都仿佛被遗忘。书房内的重臣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让她进来。”萧彻的声音终于响起,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立刻!”
沉重的殿门无声开启,带进一缕微凉的夜风。
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逆着门外廊下的灯火,款款步入书房。
来人穿着一身素雅至极的月白云锦襦裙,外罩一件同色的薄纱褙子,乌发如墨,仅用一支简单的白玉簪松松挽起。
她身姿如弱柳扶风,行走间裙裾微漾,带着一种江南烟雨般的温婉气韵。
当她抬起头,烛光清晰地映照出她的面容。
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肌肤胜雪,唇色如樱。五官精致得如同工笔细描,眉眼间流转着一种清澈见底的温柔,仿佛不谙世事。
然而,在那份极致纯净的柔美之下,却又隐隐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古玉般温润内敛的光华。
她的目光,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水,带着一丝怯生生的期盼和久别重逢的欣喜,盈盈地、精准地落在了主位上的萧彻身上。
“彻哥哥……”一声低柔婉转的轻唤,如同珠玉落盘,瞬间打破了书房内死寂的凝重。
彻哥哥?!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苏晚的耳畔!
她正端坐在书房角落的紫檀玫瑰椅上。萧彻去刑部大牢前那句冰冷的“待在寝殿”命令犹在耳边,但她如何能安坐?
谢玦自尽,线索断绝,更大的黑手隐于幕后,她必须第一时间知道萧彻带回了什么消息!她不顾阻拦来到书房外,却正撞上这一幕!
此刻,她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美得不染尘埃的女子,听着她那声亲昵无比的“彻哥哥”,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
方才因担忧萧彻伤势和案情而紧绷的心弦,瞬间被一股尖锐的、冰冷的针刺感攫住!
那女子……是谁?!
萧彻的目光,在听到那声呼唤的瞬间,凝固在了那女子身上。
他脸上那层冰寒的杀意,竟如同遇到暖阳的积雪,肉眼可见地松动、融化!
眼底翻涌的惊疑和暴戾,被一种极其复杂的、久远的、苏晚从未见过的……柔和所取代!
“晚意?”萧彻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沙哑,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肩胛的伤口因这动作被牵扯,剧痛让他眉头猛地一蹙,身形微晃,却依旧死死盯着那女子,“林晚意?真的是你?”
“是我,彻哥哥。”林晚意眼中瞬间蓄满了晶莹的泪水,如同受惊的小鹿,快步上前。
却在距离萧彻几步之遥时停住,目光落在他肩头那片刺目的血色上,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般滚落,“你……你受伤了?伤得重不重?怎么会这样?”
她的声音带着真切的、毫不作伪的关切和心疼,那温柔似水的目光,仿佛能抚平世间一切伤痛。
她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想触碰他的伤口,却又怯生生地停在半空,最终只是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角,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萧彻看着她的眼泪,看着那张刻印在遥远记忆里的、依旧纯净美好的容颜,眼神复杂难辨。
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叹一声:“无妨。你……怎么会来京都?”
林晚意抬起泪眼,从袖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枚玉佩。
那玉佩通体青翠,雕琢成竹节形状,温润通透,在烛光下流转着内敛的光华。
正是李德海口中的青玉竹节佩。
“是义父……让我来的。”林晚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如同风中摇曳的花蕊,“义父说……京都风雨将至,恐有宵小作祟,危及社稷……他……他担心你独木难支,让我……让我带着这枚玉佩来寻你。
他说……见此佩,如见他亲临。义父在江南……会倾尽全力,助你……肃清奸佞。”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纯真和传达重要使命的紧张。
义父?肃清奸佞?
苏晚坐在角落的阴影里,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冰冷的锐痛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她看着林晚意那张纯净无瑕的脸,听着她那看似关切、实则字字句句指向“先生”的话语,心头警铃疯狂大作!
林晚意?义父?青玉竹节佩?
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脑海——难道,这位突然出现的、如同白月光般的“故人”。
这位口口声声奉“义父”之命前来相助的林晚意……就是那位神秘莫测、心狠手辣的“先生”派来的……新的棋子?!
甚至,她本人就是“先生”手中的一张王牌?!
萧彻的目光,凝在那枚青玉竹节佩上,久久没有移开。那玉佩仿佛承载着沉重的过往和复杂的承诺。
他眼底的柔和与追忆,在听到“义父”二字时,似乎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影。
他没有立刻回应林晚意,只是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枚玉佩。
温润的玉质触手生凉。
他的目光终于从玉佩上移开,再次落在林晚意那张梨花带雨、满是担忧和依恋的脸上。
那眼神,复杂得如同纠缠的藤蔓——有久别重逢的触动,有对“义父”的疑虑,有对局势的审度,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份纯净美好所吸引的恍惚。
“晚意,”他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丝苏晚从未听过的温和?“一路辛苦。先安顿下来吧。”
他没有追问,没有质疑,只是让她安顿下来。
林晚意破涕为笑,那笑容如同雨后初绽的梨花,纯净得不染尘埃:“嗯!只要能帮到彻哥哥,晚意不辛苦。”她乖巧地应着,目光盈盈如水,满心满眼都只有萧彻一人。
苏晚坐在角落的阴影里,如同一尊被遗忘的雕像。
她看着萧彻对林晚意流露出的那份前所未有的温和,看着林晚意眼中毫不掩饰的倾慕与依赖,看着那枚象征着过往的青玉竹节佩……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
这哪里是故人重逢?这分明是……新的战场!一场比刀光剑影更凶险、更致命的,攻心之战!
那位“先生”,不仅斩断了谢玦这条线,更送来了林晚意这把……裹着蜜糖的、足以刺穿萧彻心防的毒刃!
而她苏晚,这把刚刚被萧彻握在手中、锋芒初露的复仇之刃,此刻,却仿佛被遗忘在了冰冷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