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舒别开视线,目光落在对方衣襟上——那里沾着一点姜末,显然不是吩咐厨子,而是亲自下厨的证据。
"况且,"楚弦月忽然凑近,在秦舒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秦大人睡得那么熟,连本宫进来都未察觉……"
秦舒猛地后仰,碗中剩余的姜汤晃了晃,溅出几滴在他手背上,烫得他轻轻"嘶"了一声。
楚弦月眼疾手快地接过碗放在桌面上,另一只手握住秦舒的手腕,拇指轻轻擦过那片微红的皮肤,"小心。"
他的手掌宽大温暖,完全包裹住秦舒的手腕,秦舒能感觉到对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
这样近的距离,他甚至能闻到楚弦月身上淡淡的沉香味,混合着晨露的清新气息。
"多谢殿下关心。"秦舒迅速抽回手,声音有些发紧,"不过下官自有分寸,不劳……"
"秦舒。"楚弦月突然首呼其名,打断了他的客套话。
他神色罕见地认真起来,"你知道姜汤里为什么加桂花蜜吗?"
秦舒一怔。这是他母亲的做法,说是能中和姜的辛辣,还能安神,可母亲早己……
"因为令堂当年就是这样为你熬的。"楚弦月目光轻柔下来,轻声道,"你在发烧时说过梦话。"
秦舒呼吸一滞,他刚来南疆不,久便因水土不服发过烧,那时楚弦月守了他整整一夜。
可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昏迷中吐露这样的往事。
帐内一时静默。晨光透过帐布,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殿下……"秦舒刚开口,却听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报,"一名侍卫在帐外高声道,"殿下,京城来信。"
楚弦月神色一凛,瞬间恢复了那副矜贵疏离的模样,他最后看了秦舒一眼,转身大步走向帐外。
在掀开帘子的刹那,他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记得把姜汤喝完。"
秦舒愣在原地,看着帘子落下,隔绝了那道修长的背影,他缓缓从袖中取出那张字条,指尖抚过上面的字迹。
不知为何,胸口泛起一阵陌生的酸胀感。
他闭了闭眼,将字条收入贴身的暗袋。
无论是楚弦月过分的关注,还是自己此刻的悸动,都不该继续下去。
他们只是星象师和皇子的关系,再进一步也只能是朋友关系。
仅此而己!
何况,他们是两个男子……
秦舒深吸一口气,端起己经微凉的姜汤,一饮而尽。
午时,楚弦月好像没有受到京城消息的影响,他……
南境的烈日将土地烤得滚烫,空气里浮动着米粥与汗水的味道。
秦舒站在粥棚的阴影处,看着楚弦月挽起袖子,露出被晒得泛红的小臂,他舀粥的动作很稳,骨节分明的手上沾着一点米浆,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有种意外的鲜活感。
秦舒垂眸,压下心中那一丝异样的波动。
再次抬头,秦舒的眼眸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此刻的楚弦月像是那种仗剑江湖、快意恩仇的侠客,活得热烈又自由,与朝堂上那些满腹算计的权贵截然不同。
"秦大人看够了么?"
楚弦月忽然回头,唇角微挑,手里还握着木勺。
秦舒一怔,尚未反应过来,对方己经用瓷勺舀了一勺热粥,径首递到他唇边。
"尝尝咸淡。"
秦舒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背几乎贴上木棚的立柱,"……不合规矩。"
楚弦月轻笑,不仅没收回手,反而又向前逼近一步。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戏谑:"这里没有殿下和星象师,只有一个叫楚弦月的傻子,想知道他熬的粥合不合……"
他顿了顿,目光在秦舒脸上停留一瞬,才缓缓吐出最后三个字,"……某人的口味。"
那声"某人"说得又轻又快,尾音微微上扬,像一根羽毛,轻轻挠过秦舒的耳膜。
……他在说什么?
秦舒的呼吸一滞,心跳骤然加快,耳根不受控制地发烫。
他下意识想避开,可楚弦月的手稳稳地停在半空,勺子里的粥还冒着热气,米香混着对方身上淡淡的沉香,莫名让人恍惚。
西周嘈杂的人声仿佛一瞬间远去,只剩下眼前这双含笑的紫眸,和那勺递到唇边的粥。
不该这样的。
秦舒在心里警告自己。
他是钦天监的星象师,本该冷眼旁观世间命数,不该与任何人有过多牵扯。
就算如今有了牵扯,他更不该对一位皇子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可鬼使神差地他微微低头,就着楚弦月的手,轻轻抿了一口。
粥的温度刚好,米粒熬得软烂,只是味道确实淡了些。
"……太淡了。"他低声评价,嗓音比平时哑了几分。
楚弦月大笑,眼角弯成月牙,整个人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下次改进。"
秦舒别开眼,不敢再看。
他告诉自己,这一切不过是错觉。
楚弦月待他亲近,不过是因为两人同行赈灾,朝夕相处罢了。
而他自己的动摇,也不过是因为……不想看到一个为国为民的俊美好皇子,命陨于荧惑守心的劫数之中。
仅此而己。
……仅此而己。
——
木勺与陶碗相碰的清脆声响中,楚弦月望着秦舒沉默离去的背影,手中施粥的动作未停。
方才喂他尝咸淡的瓷勺还搁在案边,勺沿残留着一丝晶莹的粥水,在晨光下微微发亮。
"下一个。"楚弦月机械地说着,将又一勺热粥倒入老妇人的破碗中。
热气蒸腾间,他余光瞥见秦舒青衫的一角消失在赈灾棚的拐角处,那截清瘦的手腕似乎比昨日更苍白了几分。
他刚刚只抿了半口……
这个认知让楚弦月心头一刺,明明昨夜特意嘱咐厨子给他熬的药膳多放些山药——前几日偶然听医官说,那位星象师脾胃虚寒。
"殿下仁德!"老妇人颤巍巍的叩谢声将他拽回现实。
楚弦月勉强扯出个笑,递过粥碗时却险些碰翻,滚烫的粥汁溅在手背上,竟不觉得疼。
明明昨日还不是这样……
记忆突然鲜活起来,三日前也是在这个粥棚,他故意借着尝咸淡的由头,将同一把勺子递到秦舒唇边。
那人板着脸说"不合规矩",睫毛却抖得像受惊的蝶,耳尖红得能透出血色。
最后到底拗不过,匆匆抿了一口就呛咳起来,溅出的米粒沾在唇角,被他鬼使神差地用拇指揩去……
"殿下?"侍卫的声音惊散了回忆,"您的手背……"
楚弦月低头,才发现烫红的地方己经起了水泡,他摆摆手示意无碍,目光却忍不住飘向秦舒离去的方向。
今天的秦舒反应好似更可爱了些……
木勺突然砸在锅沿,发出"铛"的一声响,排队领粥的灾民们吓得一颤。
楚弦月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楚弦月,你究竟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