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了时辰,秦舒的认知被彻底颠覆了。
楚弦月会蹲在泥地里给老妇诊脉,指腹按在对方布满皱纹的手腕上,耐心得仿佛面对什么疑难杂症。
他会把干粮掰成小块分给围过来的孩童,甚至任由他们脏兮兮的小手抓住自己的衣袖。
当有个发热的男孩哭闹不休时,他竟从怀中掏出个草编的蚱蜢,三两下哄得孩子破涕为笑。
这真的是那个在朝堂上谈笑间诛杀政敌的三皇子?
秦舒站在阴影处,看着楚弦月被一群孩子围住,阳光为他镀上毛茸茸的金边。
那人紫眸含笑,丝毫不见平日里的锐利,倒像是……
像个普通人。
这个念头让秦舒胸口发闷,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从未真正看清过楚弦月。
傍晚时分,秦舒在临时医帐帮忙分药。楚弦月掀帘而入,手里提着盏破旧的灯笼。
"殿下不去休息?"秦舒头也不抬。
"秦大人不也没休息?"楚弦月将灯笼挂在帐顶,暖黄的光晕顿时驱散了阴影,"我以为星象师只会观星,没想到还懂医术。"
"略通皮毛。"秦舒将药包推过去,"殿下若闲来无事,不如帮忙研磨药草。"
他本意是挤兑,谁知楚弦月竟真的挽起袖子坐下,拿起药碾熟练地操作起来。
秦舒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殿下常做这个?"
"嗯。"楚弦月垂眸,药碾在他掌下有节奏地滚动,"母妃生前体弱,我常帮她捣药。"
秦舒动作一顿。
……第一次听他提起生母。
传闻中楚弦月的母妃因"祸国"被赐死,此后成了宫中的禁忌。
可此刻他提起时,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今日的天气。
"殿下很孝顺。"秦舒斟酌着措辞。
楚弦月忽然笑了:"秦大人,你安慰人的本事真差。"
秦舒耳根一热,正欲反驳,帐外突然传来喧哗,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
营地边缘,几个地痞正抢夺老者的救济粮,老者被迫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楚弦月眼神骤冷,刚要上前,秦舒却先一步拦住了他。
"我来。"
星象师指尖微动,袖中星盘无声旋转。
下一秒,抢粮的混混突然脚下一滑,齐齐栽进泥坑。
楚弦月挑眉:"……星象师还能这么用?"
秦舒面不改色:"偶尔。"
楚弦月忽然凑近,呼吸拂过他耳畔:"秦大人,你比我想的有意思。"
秦舒心跳漏了一拍,三殿下真没边界感。
……他就是故意的。
楚弦月看到秦舒耳尖泛红,呆愣在原地的模样,心中舒爽。
向前跨步,首首朝着老者走去,温柔的扶起老者,交代侍从带下去好好看照。
回营帐时,秦舒发现自己的榻上多了条薄毯——南境夜寒,而他白日里曾不经意地咳过两声。
毯子角落绣着小小的星纹,针脚歪歪扭扭,像是初学者的作品。
秦舒盯着那图案看了许久,最终将它轻轻盖在了身上。
帐外,楚弦月倚在树下,望着满天繁星,唇角微勾。
看来星象师也没那么讨厌。
而帐内,秦舒着毯子上的星纹。
或许他,值得自己拼死相救。
——
秦舒披衣起身时,帐外还笼着一层薄雾,他习惯性地摸向枕边的星盘,却触到一片温热。
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静静搁在那里,碗底压着张字条:【晨露寒重,抑咳。】
字迹清隽,尾端微微上扬,像极了某人惯常带笑的模样。
秦舒盯着那字条看了许久,指尖无意识地着边缘,纸面光滑,带着淡淡的墨香,显然是用上好的松烟墨所写。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失态,连忙松开手指,却见那字条边缘己被他揉出了细小的褶皱。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秦舒蹙眉回想,自己向来浅眠,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惊醒,今日竟毫无察觉。
帐内的星盘、兵书都如常摆放,唯独多了这碗姜汤,他低头嗅了嗅,姜的辛辣中混着红枣的甜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桂花蜜味——是他常喝的配方。
……
还是说,他刻意放轻了脚步?
这个念头让秦舒耳根微热,他捧起碗抿了一口,热流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清晨的寒意。
味道竟与记忆中的分毫不差,连蜜糖的甜度都恰到好处,可他从没对楚弦月提过这些,甚至很少在人前咳嗽。
帐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秦舒慌忙将字条塞进袖中,动作太急,差点打翻姜汤,他强自镇定,又饮了一口,却呛得咳嗽起来。
"秦大人醒得真早。"楚弦月掀帘而入,发梢还沾着晨露,在朝阳下闪着细碎的光。
他紫眸含笑,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秦舒袖口露出的一角纸痕,"姜汤可还合口?"
秦舒不动声色地将手背到身后,指尖悄悄地将字条往里推了推,"殿下亲自熬的?殿下怎知我有咳疾?"
"猜的。"楚弦月倚在门边,晨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勾勒出他修长的轮廓。
他今日未着粗布衣衫,穿了件月白色长衫,腰间松松地系着一条银灰色绦带,显得随意又矜贵。
"秦大人每次咳喘,右手小指都会蜷起来——像这样。"
他忽然伸手,指尖轻轻点了点秦舒的尾指。
那一触即离的触碰,却让秦舒浑身僵住,楚弦月的指尖微凉,带着晨露的湿气,却在他皮肤上留下一道灼热的痕迹。
秦舒下意识地缩回手,后退一步,却见对方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
他观察得……太仔细了吧。
秦舒抿了抿唇,心跳不知为何快了几分,他自幼体弱,这个咳嗽时的小习惯连师傅都没有发现。
而楚弦月——这个才认识不久的皇子,竟连他的这等细节都了然于心。
"殿下平日无事时,就观察我了?"秦舒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却掩饰不住其中的一丝颤抖。
楚弦月轻笑一声,向前走了两步,他比秦舒高出半头,此刻微微低头,紫眸中映着秦舒略显慌乱的面容,"秦大人,可不能冤枉本宫,你夜观星象,为灾情、百姓操劳,本宫自然要体恤下属。"
他说得冠冕堂皇,眼中却藏着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