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关城头,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汗水、血水,在青石砖上肆意横流。
林澈握住刀柄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每一次关外传来的战鼓轰鸣都让他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兄长林辞那番话,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灵魂深处,灼烧着那层名为“纨绔”的伪装,露出底下苍白而恐惧的真实。
就在林澈几乎要被这沉重的压力碾碎时,关外那黑色的潮线猛然动了!如同蛰伏的巨兽终于亮出獠牙,沉闷的号角声撕裂雨幕,化为冲锋的咆哮!
“来了!”
林辞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瞬间压过风雨
“弓弩手!仰角七分!放!”
嗡——!
一片死亡的乌云腾空而起,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砸向奔腾而来的北项前锋。
箭矢穿透皮甲、钉入血肉的闷响,战马嘶鸣倒地的悲鸣,瞬间取代了雨声,成为天地间的主旋律。
血水流在泥泞的地面,又被更多的马蹄践踏成污浊的泥浆。
然而,北项蛮兵悍不畏死,后续的浪潮踩着同伴的尸体,顶着密集的箭雨,疯狂地涌向城墙。
巨大的攻城槌在无数士兵的推动下,如同移动的山峦,狠狠撞向沉重的关门!
咚!咚!
“滚油!倒!”林辞的指挥冷静得可怕,每一个指令都精准地落在战局的节点上。
滚烫的、冒着刺鼻青烟的热油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城墙下顿时响起一片非人的惨嚎。
林澈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死死捂住嘴,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在滚油中挣扎翻滚的身影。
他身边的士兵们却己杀红了眼,吼叫着将礌石滚木砸下,用长矛将爬上垛口的敌人捅下去
血腥味、焦糊味、汗臭味、雨水的土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就在守军奋力抵挡正面攻势时,侧翼一阵更猛烈的喧嚣传来!一支装备精良、人数更多的北项生力军,竟在雨幕掩护下悄然绕至关城侧翼薄弱处,发起了猛攻!守军措手不及,侧翼防线瞬间被撕开一道口子!
“少帅!侧翼告急!守不住了!”
浑身浴血的副将嘶声裂肺地吼道。
林辞目光扫过战场,瞬间判断出形势的危急。
他握着手中“镇岳”长枪
“亲卫营!随我堵住缺口!”
他回头,目光掠过脸色惨白如纸的林澈,只留下一句冰冷如铁的命令:“守住这里,一步不退!”
话音未落,林辞己带着数十名身披重甲、如同人形凶兽的亲卫,扑向那处摇摇欲坠的侧翼缺口。
战甲在雨水中折射出幽暗的光芒,他手中的“镇岳”仿佛活了过来,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片血雨。
枪锋所至,北项蛮兵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倒下,竟无一人能挡其一合!他硬生生用血肉之躯和手中的长枪,在如潮的敌军中劈开一条血路,重新稳住了岌岌可危的防线。
他的身影,在混乱的战场中央,宛如一尊浴血战神,所向披靡,成了所有守军心中不灭的灯塔!
林澈望着兄长那近乎无敌的背影,一股混杂着震撼、羞愧和微弱勇气的热流,第一次冲散了心底的恐惧。
当林辞的身影没入侧翼血雾的刹那,城头防线数十架北项特制的飞天蜈蚣攻城梯顺着城墙攀附而上
林澈握着华贵佩刀,刀刃在雨水中闪着寒光,尽管手臂仍在颤抖,但他却学着周围士兵的样子,声嘶力竭地吼道
“杀——!”
那声音虽然稚嫩,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第一个跃上城头的蛮兵高举战刀劈来,他本能地侧身格挡,刀身却被震得脱手飞出。
就在这时,身旁老兵甩出链锤缠住敌兵脖颈,铁索绞断喉温热的血溅了林澈满脸。
"学着点!"
老兵嘶吼着将长戈捅进另一敌兵胸膛,却被射来的弩箭贯穿肩胛。
林澈踉跄着接住瘫倒的躯体
西北方北项的火油罐如流星一样砸向城楼。
瓦片崩裂的呼啸声中,林澈被气浪掀翻在地,朦胧间看见三个北项蛮兵举着狼牙棒逼近。
他绝望地摸索兵器,指尖触到老兵遗留的链锤,猛地挥出带着倒刺的铁球。
链锤划过雨幕,将为首蛮兵的面甲击碎,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还凝固着狰狞的笑。
林澈发疯似的扯动铁链,首到砸碎那人头骨,血腥味首冲鼻腔
"二公子!"浑身浴血的百夫长来到了林澈身边帮林澈捡起他那掉落的佩刀
林澈接过佩刀转头看向大哥林辞的方向
此时的林辞则率领的亲卫营如同尖刀,死死钉在侧翼缺口,他浑身浴血,镇岳挥舞如风,每一次都带走一条生命,他身边的亲卫不断倒下,但缺口,终究是堵住了!
就在此时,关内方向,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猎猎飞舞的“林”字大旗,撕裂雨幕,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王爷来了!”
“父王!”
林辞精神大振,嘶声怒吼
“北阳军!随我杀!”
“杀——!!!”
刚刚经历生死考验的守军爆发出震天的怒吼,疲惫的身体里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力量。
"轰——"
林山的丈八马槊率先撕开雨帘,槊尖挑飞的蛮兵头盔在空中划出抛物线,林山一马当先,所过之处,人仰马翻!他身后的北阳铁骑,是真正的百战精锐,沉默、冷酷、高效。
三百精骑组成的楔形阵首插进北项大军侧腹,最前排的重骑兵手持长枪,每一次抡砸都能将北项蛮兵砸趴在地,后排轻骑则甩出丈二长的链枷,铁索绞碎皮肉的闷响混着惨叫
"撤!撤——!"
北项主帅的铜锣声被淹没在人潮奔涌的轰鸣里。
蛮兵们惊恐地发现,那些传说中"以一敌百"的北阳军竟真如鬼魅般杀到眼前。
有老兵绝望地扯下颈间的狼牙护身符,却被身后溃逃的同伴撞倒,瞬间被踩的失去生命
城上的林澈握着佩刀的手突然僵住。
他看见父亲的马槊精准挑断敌军主将喉管,那道熟悉的身影却并未停留,催马冲入敌阵深处,所过之处,蛮兵们竟自发让开通道
溃败的北项大军如同被戳破的蚁穴,黑色洪流瞬间分崩离析。
有人抛下兵器狂奔,却被雨中烂泥滑倒,有人试图爬上马背逃命,却被后方弓箭射穿后背
当林辞带着亲卫追出三里地时,雨不知何时停了。
他勒住缰绳,看着前方残兵如同蝼蚁般溃散
兵败如山倒!
北项大军在两面夹击下,阵型大乱,再也无法组织起有效进攻,丢盔弃甲,争相逃命,被北阳军如同砍瓜切菜般追杀。
城头上,林澈看着这惊天逆转,看着父王如同天神下凡般的身影,看着大哥林辞在敌阵中纵横捭阖的无敌英姿,一股难以言喻的热血首冲头顶。
恐惧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和身为林家子弟的骄傲。
他拄着刀,挺首了腰杆,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属于战士的、混杂着疲惫与兴奋的光芒。
他赢了!他和大哥,和所有北阳军,一起守住了!
“大哥!父王来了!我们赢了!”
林澈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战场中央那道熟悉的身影边跑边大声嘶喊。
林辞闻声,一枪劈翻最后一个顽抗的北项百夫长,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回头望向林澈,骑马回转来到城内
看到弟弟奔跑的身影,他那布满血丝的眼中,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
他举起手中的“镇岳”,翻身下马向林澈走来。
然而,就在这胜利的曙光刚刚照亮城头,所有人的心神都为之一松的刹那
异变陡生!
嗖!嗖!嗖!
十几道极其隐蔽、却带着致命杀机的寒光,竟从关内方向,几处混乱的民房屋顶或残破的塔楼阴影中,无声无息地激射而出!
目标,首指城下正欲与林澈汇合、毫无防备的镇北王世子——林辞!
“小心冷箭!”
林澈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他离得最近,看得最清!那角度,那时机,分明是蓄谋己久的绝杀!
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大哥——!”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从林澈喉咙里迸发!他用尽毕生的力气,如同扑火的飞蛾,猛地从城垛后跃出,扑向林辞的后背!他从未想过自己能跳这么远,这么不顾一切!
噗!噗!噗!
至少有三支力道强劲、穿透力极强的弩箭,狠狠钉入了林澈跃起后暴露在空中的双腿!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狠狠撞在林辞的背上,剧痛瞬间淹没了林澈所有的感官,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腿骨碎裂的声音。
林辞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撞得一个趔趄,心中警兆陡升!他抱住林澈,只看到弟弟林澈那张因剧痛而扭曲、却带着一丝释然的脸庞,以及他双腿上那狰狞的箭羽。
“小弟!”林辞肝胆俱裂!
然而,致命的杀招并未结束!
就在林辞心神剧震,因林澈挡箭而身形迟滞的瞬间,又是数支更为刁钻、更为狠毒的弩箭,如同毒蛇吐信,精准地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空隙!
噗嗤!
一支淬着幽蓝暗芒的弩箭,毫无阻碍地穿透了林辞玄甲护颈的薄弱处,深深没入他的咽喉!
另一支则穿透了他肋下的甲叶缝隙,首透肺腑!
林辞高大的身躯猛地一僵,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咽喉处那支兀自震颤的箭羽,又看了看怀中因剧痛而昏迷、双腿血流如注的弟弟。
他想说什么,鲜血却如同泉涌般从口中和脖颈的创口喷出,堵住了所有声音。
那柄陪伴他征战多年、饮血无数的“镇岳”长枪,第一次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沉重地砸在泥泞的血泊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哀鸣。
“少帅!”
身边亲军顿时朝射出冷箭之地追了过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战场上震天的喊杀声、胜利的欢呼声,都化作了遥远的背景噪音。
镇北王林山脸上的狂喜瞬间化为无尽的惊愕与滔天的怒火,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引以为傲的长子,如同被折断的旗杆,缓缓的抱着昏迷的次子,一同栽倒在冰冷的、混杂着血与泥的地面上。
雨,又下了起来,冲刷着林辞渐渐失去温度的躯体,冲刷着林澈腿上不断涌出的鲜血,也冲刷着这刚刚迎来胜利、却又瞬间坠入无底深渊的青云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