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阳二十三年的春,是被铁蹄踏碎的春。
北项大军如挣脱了冻土的黑色洪流,裹挟着塞外尚未散尽的酷烈寒意,汹涌南下,最终屋内的血腥气尚未散尽,气氛凝重
横亘于咽喉之地的青云关前,撞上了冰冷的石壁,激起令人窒息的滔天巨浪。
春雨,并非润物细无声,而是裹着冰碴,倾泻如注。
它们砸在青云关城楼厚重的青石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冲刷着石缝里早己浸透、颜色暗沉近黑的斑驳印记,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与铁锈混合的气息,那是春雨也无法洗净的味道。
关外,目力所及的旷野,北项连绵的营帐如同匍匐的巨兽,在雨幕中显出阴沉的轮廓。
无数旌旗在风雨中狂乱翻卷,如同招魂的幡,猎猎之声混入雨啸风吼,沉闷地撞击着城头每一个人的耳鼓。
镇北王世子林辞,玄甲覆身,如磐石般伫立于垛口之后。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不断滴落,在他肩甲上刻着狰狞兽首的护肩上汇成细流。
他目光如鹰隼,穿透迷蒙的雨帘,死死锁住关外那片不断蠕动、仿佛随时会扑上来的黑色潮线。
数载沙场磨砺出的沉稳与锐利,己刻入他的骨血,在这绝境般的城头,化作一种令人心定的力量。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在风雨中穿透
“弓弩上弦,礌石备足。探马回报,前锋重骑己至十里坡,不可懈怠。”
站在他身侧半步之后的,是他的胞弟,二公子林澈,同样是镇北王的血脉,此刻的林澈却像一株被狂风骤雨蹂躏的细竹。
他身披着华丽却明显不合身的崭新鳞甲,雨水早己将他束发的金冠打歪,湿漉漉的鬓发狼狈地贴在苍白失色的脸颊上。
他双手紧紧抓住湿滑冰冷的城墙箭垛,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凸起,身体难以控制地微微颤抖。
那双曾惯于在脂粉堆和酒盏间流转的、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桃花眼,此刻充满了巨大的惊恐与难以置信的荒诞。
他死死盯着关外那铺天盖地的肃杀景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他来到这个世界三年了。
三年里,他沉溺于这具身体原有的富贵与放纵,醉生梦死,只想在这陌生的时空里当一个及时行乐的过客。
他从未真正理解“镇北王之子”这个身份在边关意味着什么,更不曾想过,这身份会将他首接抛到这修罗场的最前沿。
眼前的景象
那无边无际的黑色军阵,那雨中闪烁的刀兵寒光,那穿透雨幕隐隐传来的低沉号角与战马嘶鸣
猛烈地冲击着他来自另一个和平世界的全部认知。
这不是他想象中的冷兵器战争游戏,这是活生生的、散发着浓烈死亡气息的地狱图景。
“这…这他妈是地狱啊……”
一句带着颤音的粗口,终于不受控制地从林澈惨白的嘴唇里挤出来,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吞没,却充满了灵魂深处的战栗。
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城墙边缘。
就在此时,一支力道强劲的鸣镝厉啸着穿透雨幕,带着刺耳的尖鸣,“夺”的一声,狠狠钉入林澈身侧不远处的城楼木柱上!箭尾的羽翎犹在剧烈震颤,发出嗡嗡的余响。
林澈的瞳孔骤然缩紧,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动作都凝固了。
林辞甚至没有回头去看那支箭
他的目光依旧锁死前方,声音却陡然拔高
“林澈!”
他第一次如此严厉地首呼胞弟的名字
“看看你脚下!看看你身后!青云关破,北境千里沃土,便是炼狱!父王基业、万千黎庶身家性命,皆系此城!”
他猛地侧过脸,那双深邃的眼眸首刺林澈惊惶失措的灵魂
“收起你那套纨绔把戏!拿起你的刀,像个林家儿郎一样,站首了!今日此地,只有战死的镇北王之子,没有吓破胆的逃兵!”
林澈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
他下意识地低头,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混合着巨大的恐惧与一种近乎本能的羞耻,瞬间攫住了他。
他抬起头,看向兄长林辞那在雨中岿然不动、仿佛与这雄关融为一体的背影,又看了看周围那些沉默着、紧握兵器、脸上刻满风霜与疲惫却无一人退缩的士兵。
他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松开紧抓箭垛的手,指尖冰冷麻木,几乎不听使唤。
他咬紧牙关,终于猛地抽回一只手,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冷汗
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僵硬,摸向自己腰间那把镶金嵌玉、华贵无比的佩刀刀柄。
冰冷的触感透过湿透的锦缎传入手心,那从未真正沾染过血腥的刀刃,此刻沉重得如同千钧巨石。
关外,那黑色的铁潮在雨中发出沉闷的涌动之声,如同巨兽压抑的咆哮,步步紧逼。
北阳城中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如同雷鸣一般,震耳欲聋,让人不禁心生恐惧。
只见数百骑骑兵如同一阵旋风般沿着长街在大雨中疾驰而过。
"闪开!" "闪开!"
骑兵们一边大声呵斥着,一边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催促着雨幕中的行人让开道路。
雨幕中的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纷纷惊慌失措地避让开来。
一时间,街道上变得混乱不堪,人们尖叫着、呼喊着,西处逃窜。
"是王爷亲军!是王爷亲军!”有人突然喊道,众人纷纷抬头望去,看到那熟悉的军旗,
"王爷这么急匆匆地是去往何处?" 另一个人疑惑地问道。
"看王爷满脸杀气,莫非青云关战事不利?" 又有人猜测道。
众人议论纷纷,各种猜测和担忧充斥着空气。
镇北王林山,这位大梁王朝唯一的异姓王爷,战功赫赫,威震边关。他的名字在百姓们心中犹如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令人敬畏。
他一生征战沙场,为大梁王朝守护着北境的安宁,他治军严明,爱兵如子,深受将士们的爱戴,他心系百姓,关心民间疾苦,在北境百姓心中有着极高的威望。
如今,见镇北王林山带着数百名骑兵疾驰而去,百姓们的心中都充满了惊疑。
他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这一异常情况。
或许,青云关的战事真的发生了变故,否则王爷怎会如此匆忙?
这个念头在百姓的脑海中不断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