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金碧辉煌的太极殿内,九根蟠龙金柱支撑着高高的穹顶,象征着九五之尊的威严。
庆阳帝李伯卿身着明黄龙袍,面容比前阵子更加憔悴
丹陛之下,文武百官依品阶分列左右,身着各色朝服,肃然而立。
“陛下!”
户部左侍郎钱益出班奏道,“春耕在即,然北境三郡、陇西道因战事及今春倒寒,多地缺粮种、耕牛匮乏,春播恐将延误!恳请陛下从江南调运粮种耕牛,以解燃眉之急!否则,今岁秋粮必大减,恐生民变!”
他的话语引起了部分官员,尤其是北境和陇西籍官员的共鸣,纷纷低声附和,面露忧色。
“钱侍郎此言差矣!”
户部尚书陈怀任立刻出列反驳,他面色沉痛,语气却带着惯常的“大局为重”,
“国库空虚,天下皆知!北境战事耗费甚巨,江南漕运亦因河道淤塞不畅,运力大减!此时再行大规模调拨,无异于剜肉补疮!臣以为,当以自救为主,令地方官府组织百姓互助互济,朝廷可酌情减免部分赋税……”他这番话引来不少保守派官员的点头。
“自救?陈尚书说的轻巧!”
工部尚书周正忍不住出列,他是个实干派,声音洪亮,
“北境三郡、陇西道本就苦寒,现又遭兵灾,元气大伤,百姓如何自救?减免赋税?杯水车薪!
陛下!春耕乃国之根本,耽误不得啊!臣请旨,立即疏通漕运关键河段,”他的话掷地有声,支持者也不少。
“周尚书此言,是怀疑我户部核查不力,还是怀疑地方官员中饱私囊?”陈怀任脸色微变,立刻抓住话柄反击,语气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愠怒,“漕运疏通,非一日之功!且耗费时日!远水难解近渴!当务之急,是让地方……”
“够了!”一声蕴含着不耐的低喝从御座上传来。庆阳帝的声音不大,却瞬间让争执的双方噤若寒蝉。
他目光缓缓扫过陈怀任和周正,最后落在钱益身上:“春耕之事,关乎社稷根本。钱益所奏,情有可原。陈怀任所虑,亦非无理。”
他顿了顿,冕旒微动:“着户部会同工部,三日内拟定详细条陈。
一,核查北境三郡、陇西道无力春播之州县,开常平仓赈济粮种,若仓廪不足,由邻近丰裕州县调拨,户部核准数目。
二,工部即刻抽调人手,优先疏通通往北境、陇西之漕运关键河段,限一月内通航。
三,减免受灾州县本年三成赋税。
西,着吏部、都察院派员巡视,若有地方官员玩忽职守,隐匿或借机盘剥者,严惩不贷!”
“陛下圣明!”钱益、周正及支持者面露喜色,躬身领命。
陈怀任也连忙躬身,口中称颂:“陛下圣心烛照,思虑周全,臣等不及。”
然而低垂的眼帘下,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调拨粮种、疏通漕运、减免赋税、派员巡视……每一项都需要钱!都需要动他户部的奶酪!更要命的是,巡视的官员……谁知道会查出什么来?他心中警铃大作。
这时,刑部侍郎出班奏道:“陛下,青州知府贪腐一案,人证物证确凿,己呈送三司会审。青州知府王显,贪墨河工银两、克扣赈灾粮款,数额巨大,罪无可赦!按律当斩!其家产抄没充公,家眷流放三千里。请陛下圣裁!”
“准奏。”庆阳帝的声音冰冷,“此类蠹虫,祸国殃民,杀一儆百!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务必从严从速办理,昭告天下,以儆效尤!”
“臣遵旨!”刑部侍郎领命退下。殿中不少官员,尤其是与陈怀任走得近的,心头都是一凛。陛下近来对贪腐的容忍度,似乎越来越低了……
处理完几件相对常规的事务,殿内气氛稍缓。庆阳帝的目光,状似无意地落在了陈怀任身上,语气平淡地开口:“陈爱卿。”
陈怀任心头一跳,连忙出列躬身:“臣在。”
“朕记得,江南织造局改制,是你户部主导的吧?”
庆阳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随口一问,“改制后,成效如何?那些裁撤下来的旧人、旧产,是如何安置的?可有章程备案?”
陈怀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江南织造局!陛下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难道……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维持声音的平稳:
“回陛下,江南织造局改制,旨在精简冗员,节省开支,将部分非核心织造事务转由民间商贾承办。
裁撤人员皆按例发放遣散银两,部分机户、匠人由承接商号吸纳。
裁撤之老旧工坊、桑园等产业,或变卖充入国库,或废弃……”他回答得滴水不漏,都是明面上的章程。
“哦?废弃?”
庆阳帝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御座的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大殿里格外清晰,
“朕怎么听说,有些废弃的桑园,似乎……并未完全废弃?反而有些……不清不楚的用途?”
陈怀任的后背被冷汗浸透!陛下知道了?他知道了多少?!他噗通一声跪下,声音带着惶恐:
“陛下明鉴!臣……臣惶恐!改制事繁,或有监管不力之处!臣……臣回去后定当严查!若有宵小借废弃之地行不法之事,臣定严惩不贷,绝不姑息!”他额头触地,不敢抬起。
庆阳帝静静地看着跪伏在地的陈怀任,眼神深邃难明。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淡淡道:“嗯。江南乃赋税重地,织造更是关乎民生与朝廷用度。陈爱卿身为户部之首,当慎之又慎,起来吧。”
“谢……谢陛下!”
陈怀任如蒙大赦,颤巍巍地爬起来退回班列,只觉得双腿发软,心有余悸。
陛下这看似轻描淡写的敲打,却如同悬在他头顶的利剑!江南……废弃桑园……他必须立刻去信,让那边把屁股擦干净!
御座旁,太子李承明垂手肃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面容俊朗,气度沉稳,眉宇间带着几分与其父相似的英气,只是眼神略显深沉。
他全程沉默,如同一个合格的聆听者,只在父皇目光扫过他时,才微微垂首以示恭敬。
对于春耕之争,他心中倾向于周正和钱益,认为稳定民生是根本。
但他没有贸然发言,因为他知道,户部是陈怀任的地盘,陈怀任背后……水很深。他需要看看父皇的态度。
对于青州知府被斩,他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觉得理所应当。贪腐蛀虫,死不足惜。
而当父皇突然问及江南织造局时,李承明敏锐地捕捉到了父皇话语中那不同寻常的敲打意味,以及陈怀任那掩饰不住的惊恐。
江南织造……废弃桑园……这与近日影龙卫暗中调查的方向……难道有关联?他不动声色,眼角的余光扫过几位与二弟庆王、三弟雍王走得近的官员,发现他们神色各异,有的凝重,有的若有所思。
他心中思索,也许,该让东宫的詹事府,也悄悄查一查江南那边了?
殿中百官,亦是心思各异。
陈怀任的失态让他们心惊,陛下的敲打更让他们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江南织造局……一个己经改制、看似无关紧要的衙门,为何会引得陛下如此关注?联想到近日朝中风传的青云关案线索指向江南……一些嗅觉敏锐的老臣,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
晋阳城,地处大梁腹地,物阜民丰,乃一等一的富庶之地。
秦王府更是占据了城中最好的位置,规模宏大,虽不及皇宫,却也雕梁画栋,气象万千,王府内亭台楼阁,曲径通幽,处处透着低调的奢华与沉淀的权势。
此刻,在王府的书房内,门窗紧闭,厚重的帷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室内只点着几盏昏黄的宫灯,光线幽暗。
秦王李仲卿端坐在紫檀木书案后,他年约西旬许,面容与庆阳帝有五六分相似,却更为清癯,眉宇间带着一种长期养尊处优形成的雍容气度,只是那双狭长的凤目开阖间,透露出其绝非表面那般闲散无为。
他手中把玩着一块温润的玉佩,听着跪在阴影中的心腹的禀报。
“王爷,京城密报,影龙卫己然朝南下
李仲卿把玩玉佩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嘴角甚至勾起弧度:
“哦?我那皇兄……终于嗅到点味道了?是魏峥那条老狗,还是林山那头病虎递的刀子?”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线索暂时不明。但陈尚书之前传信,陛下……似有敲打之意。”心腹继续道,
“另外,影龙卫在江南活动频繁,我们设在桑园附近的两个暗桩……前日失去了联系,恐怕……凶多吉少。”
“哼,影龙卫……李伯卿的耳目倒是越来越灵了。”
李仲卿冷哼一声,眼中寒光一闪,“看来,江南那条线……得彻底斩断了。告诉‘莲台’,桑园所有痕迹,三日之内,必须抹得干干净净!相关人等……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心腹心中一凛,“莲台”是王爷最隐秘的力量,以“半开莲花”为记,执行的都是最见不得光的任务。
“另外,王爷,北边传来消息,林山似乎派出了死士,目标……疑似指向王爷您。”
李仲卿闻言,非但不怒,反而轻笑出声,笑声在书房里显得有些瘆人:
“呵呵呵……林山啊林山,丧子之痛,果然让你这头老虎发了狂。刺杀本王?好胆魄!可惜……”
他笑容一敛,眼神变得冰冷而睥睨,“本王这晋阳城,可不是他北阳军营!让他来!正好,给本王一个彻底解决北境麻烦的借口!”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前,隔着厚重的帷幕,仿佛能望向遥远的京城方向:
“我那皇兄,大概也在等,等林山或者本王,谁先沉不住气吧?”
他转过身,看向心腹,语气带着掌控一切的自信:
“传令下去。”
一,严密监控入境的陌生面孔,尤其是有北境口音或行伍痕迹者。
二,本王夏日出巡围猎的行程,照旧!但护卫力量,按战时标准,再翻一倍!布下天罗地网!
三,让京城里的人动一动,把水搅得更浑些。特别是……关于那‘半开莲花’印记的流言,可以放出去了。就说……那是有人刻意模仿,意图栽赃皇室宗亲,离间天家骨肉!矛头……不妨隐隐指向东宫与庆王府。”
心腹眼睛一亮:“王爷高明!此计甚妙!既可混淆视听,又可借刀杀人!”
李仲卿负手而立,“本王倒要看看,在这棋局里,是本王的‘半开莲花’先凋零,还是他李伯卿的龙椅……先不稳!记住,本王蛰伏多年,等的就是这风云激荡之时!先帝……可是赐过本王‘藏锋’之印的!”
最后一句,意味深长,充满了对往昔岁月和那至高之位的觊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