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四年四月江陵大雨初歇,岳飞设宴迎岳云、姚氏、岳雷返归之余,心中牵挂者却不止团圆。数日后,他命岳云随行至荆北节度使衙署后院校场,准备亲自检阅这位别离六年、在舟山东点军校成材归来的长子。
晨雾未散时,岳飞已着玄色战袍立于点将台,手中长枪斜指校场中央。三百岳家军精锐列阵而立,枪戟如林,甲胄在薄雾中泛着冷光。校场边,岳家军刀盾手操练,喊声震天,火枪营列阵,火绳枪烟气缭绕,隐隐承汉阳之战的余威。远处山道上,十余骑疾驰而来,当先一人黑袍银铠,腰间悬着舟山制式短刀——正是岳云。
「少将军到——」亲兵高喝声中,岳云翻身下马,右手按刀行至点将台前。
岳飞目光扫过儿子身上的神机营军装:收腰设计贴合身形,铁片缀成的护甲取代了传统鱼鳞甲,肩章上银锚徽记在晨光中泛着冷芒。「云儿,」他沉声问道,「你曾统率的明军少年神机营,与岳家军有何不同?」
岳云拱手答道:「回父亲,神机营编制分炮兵、骑兵、工兵三部,以旗语传令,火器列阵为先。」
话音未落,岳飞突然抬手。校场四周鼓声骤起,三百岳家军将士瞬间变换阵型:长枪兵在前结成矛阵,弓弩手隐于两侧土坡,骑兵候于后方待命。「此乃岳家军‘麻扎刀阵’,」岳飞声音如铁,「步骑协同,以近战破敌。云儿,你且说说,若遇金军铁浮屠,神机营当如何应对?」
岳云略一思忖,抽出腰间皮卷展开:「父亲请看——」皮卷上绘着火枪阵图,「火铳手分三排轮射,前排装填时后排射击,配以棱堡掩护。去年舟山演武,神机营以此阵阻三千骑兵。」
校场忽然寂静。岳家军将士面面相觑——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布阵:士兵竟分散站立,且需依赖土坡掩体?
岳飞沉默片刻,点头道:「队形调动灵活,火力集中,甚合火器之理。」但旋即眉头紧锁,又道:「只是兵无号令、军无鼓角,一切靠哨声与旗语替代将令——此非我岳家军之法。」
岳云解释道:「电报已经立项,未来将彻底改写军令传达。旧制鼓角号令反而迟钝易误。东点军校强调小单位独立判断,不必事事等候将令。」
岳飞皱眉:「战阵之中,最忌无旨擅断。昔日老种经略和宗老相公治军,士卒皆以‘太宗阵图’为纲,军纪严如山,不许一人越令、越位、越阵。你所言虽新,却恐开乱军之端。」
岳云忍着反驳的冲动,却仍道:「父亲,时代变了。若非神机火器之学,岂能夺淮南、取交趾?东点军校教授我以科技制胜、以速决取胜,非空谈勇力。」
岳飞神色一沉:「你以为我不识新法?兵者,凶器也,若无纲纪,即使火器千万,不过流寇一撮!」
「儿并非轻纪纲。」岳云抬眼看父,言辞坚毅:「但父亲之纪纲,是‘军法如山、将令如铁’,而东点之纪纲,是‘制度透明、权责分明’,是众人都识字、有文化,靠自觉服从,不靠惧罚。」
「云儿,你可知岳家军的根本?」岳飞跃下点将台,拾起一柄麻扎刀掷于地上,「此刀重七斤三两,刃口淬火七次,乃我岳家军世代相传的杀敌利器!你神机营的火铳虽利,可曾想过——」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尖挑起一撮尘土,「战场上刀断矢折,靠的是将士以命相搏的胆气!」
岳云深吸一口气:「父亲,末将不敢忘岳家军威名。」
岳飞指着沙盘上的洞庭湖水寨,沉声问道:「云儿,你若率岳家军剿杨幺水军,当如何布阵?」
岳云上前,恭敬抱拳,答道:「父亲,舟山东点军校教孩儿强调火器协同、情报先行与后勤保障。剿杨幺水军,云儿建议:一、以神机营火箭远程压制水寨,断其粮道;二、联系汉阳火枪营,协同夹击;三、动员回春营推广疫苗,稳后方民心,断杨幺渔民支援;四、若和谈可行,以疫苗为媒,说服杨幺归顺,免伤民力。」
岳飞闻言,眉头微锁,目光扫过沙盘,沉声道:「云儿,你之方略,重火器与新技术,却轻忠义与军纪。岳家军以刀盾为本,火枪为辅,讲求将士一心,忠于赵氏。杨幺抗宋称王,奉旨当剿,焉有和可谈?」
岳云恭声答道:「父亲,战争胜负在民心。杨幺水军得荆南百姓拥护,剿之伤民,和之可保荆湖安稳,助父亲北伐!」
岳飞脸色一沉,指沙盘道:「云儿,岳家军以忠义为魂,军纪严明,将士效命赵氏,无畏生死。岳家军多年抗金,靠忠义与刀盾,杨幺叛宋,议和即纵匪,正统何存?」
岳云闻父语气严厉,心头一震,却按捺性子,恭敬道:「父亲,云儿非纵匪。民心重于君恩,洞庭渔民苦于刀兵,和之可免涂炭。舟山军校教我,军事当顺大势。岳家军若用火绳枪与刀盾,恐难敌金军铁骑与三眼铳。云儿愿助父亲改良定装火枪,稳后方民心!」
岳飞目光锐利,语气加重:「云儿,你言大势,却忘了根基!岳家军以忠义为魂,武艺为基。你在明国学了火器操法,但今日只许用真本事!来,让众将士看看你到底有几分能耐!」
岳云恭敬抱拳:「父亲,云儿武艺不精,请父亲指教!」
四周将校、亲兵、护卫分立一圈,围出一个斗武场地。中间,岳飞手执丈八蛇矛,银甲雪亮,双眉如戟,面色肃然。对面,岳云则脱去军袍,着一袭东点军校短打练服,肩背青筋微鼓,手执一对乌铜流星锤,神情专注。
场边,姚氏端坐,眉头微皱,叮嘱道:「云儿,谨守孝道,莫伤你爹!」岳雷眨眼,兴奋低语:「奶奶,大哥的双锤可厉害了!他十岁在舟山军校打赢过教官!」王贵与陈规相视一笑,岳翻则低声道:「大哥,云儿得你师妹真传,武艺怕是不俗,可别轻敌!」
王贵、张宪、牛皋、徐庆等人具在场边观战,甚至连岳翻也带着亲兵赶来看热闹,诸将耳语议论:「少将军长于明国,怕是与我们这套武人出身的规矩不同,今日岳太尉亲自出手,未必轻松。」牛皋大笑:「谁叫他臭小子嘴硬,还口口声声明国如何如何,我看岳太尉这是要亲手替天下父亲出口气!」
岳飞手中长矛一转,声音如钟:「云儿,今日不比阵上生死,若你能撼动为父三分,便是你长大了。」
岳云微一抱拳,声音沉稳:「孩儿谨遵军规,不敢留手。」
鼓声一起!
岳云点头,双锤一错,沉声道:「父亲请!」他身形一动,左锤横扫,右锤直击,带起呼啸风声,直取岳飞中路。岳飞长矛一挑,矛尖如灵蛇,轻松格开左锤,顺势刺向岳云胸口,喝道:「云儿,力道不错,招式却太直!」
岳云侧身闪避,双锤交错,左锤砸向矛杆,右锤直击岳飞肩头,招式迅猛,却隐隐有章法。岳飞微讶,长矛一收,横扫千军,逼退岳云,笑道:「好!这双锤有几分门道,再来!」
场边将士齐声喝彩,王贵低声道:「少将军的双锤,似有方师妹的双锏路数,却更沉猛!」
岳云脚踏「虎蹬势」,双锤平举,疾冲而上,锤风带雪,猛虎扑羊般卷向岳飞胸前。岳飞不闪不避,蛇矛自斜刺突出,正中锤面,火星四溅,岳云被震得倒退一步。
「好力道!」岳飞心中暗惊。再交十余合,他发现岳云出招虽然少了宋军那种阵法中正的章法,却诡谲灵动,尤其在贴身短战时节节紧逼,几次锤柄翻挑、锤头横扫之势,竟隐隐与十年前周侗门下的那人极为神似。
「这是……‘双锏碎岳’?」
如今岳云锤法中正是那套「锏碎长兵」的变招,只是多了几分蛮力与少年锐气!
岳飞长矛翻飞,刺、挑、扫、拨,招招精妙,却感岳云的锤法隐隐熟悉。他心头一动,回想十年前在周侗师门与师妹方梦华对练时,自己以长矛喂招,教方梦华的生铁重剑如何以快打慢、贴身缠斗,破解枪法空隙。岳云的双锤,招式竟与方梦华如出一辙,却力道更胜,锤风如雷,压得岳飞几次后退。
「原来……她将那一套传给了他。」
岳飞眼中复杂之色一闪而逝,随即大喝一声:「来得好!」
长矛如蛟龙翻腾,忽地突变,枪势一沉一弹,使出岳家压箱底的「乌龙摆尾」,矛锋震岳云锤势,随后转为「燕掠沙洲」,挑向其腋下死角。
岳云堪堪侧避,却觉虎口震麻,立足不稳,岳飞趁势疾进一步,「苍龙出渊」矛头直点他胸前!眼见锤拦不及,岳云只能腾空后跃,堪堪避开。
父子再战,岳飞长矛如龙,招式越发凌厉,岳家枪法展开,刺如流星,扫如惊涛,逼得岳云连退数步。岳云双锤翻飞,左锤格挡,右锤反击,锤法依旧灵动,却渐显疲态。第五十合,岳飞一矛刺向岳云左肩,岳云左锤格开,右锤砸向岳飞胸口,逼得岳飞侧身闪避,矛杆险被锤风震断。
场边将士屏息,王贵低声道:「少将军五十合不落下风,大哥的枪法竟被逼出七分力!」陈规颔首:「少将军又增力道,岳太尉若不使绝招,怕有险象!」
第六十合,岳云双锤齐出,左锤佯攻上路,右锤直砸岳飞膝盖,招式狠辣,逼得岳飞长矛一沉,险些失衡。岳飞心头一凛,知长子武艺已非寻常,几次让自己险象环生。他不敢再大意,长矛一抖,使出压箱底绝活。
七十合一过,岳飞左脚一跺,「镇山裂地」震开地面薄冰,右手矛走九宫,终于一记「回风舞柳」挑开岳云双锤,将他整个人拦腰抬起,重重摔在草地中,身下一片蒲公英沫飞扬。
岳飞立矛于地,长叹一声:「够了。」
岳云吐出一口白气,勉力翻身抱拳,低声道:「孩儿输了。」
岳飞望着他,语气却再无责备之意:「你虽非全然以武入道,却已得周大侠师门神髓三分,力道胜汝干娘,意志更有七八。若今日不是为父临战老练,恐怕已败于你手。」说罢将他拉起,目光柔和几分,又低声加一句,「只是这嘴上少顶撞你爹就是了。」
场外诸将本看得热血沸腾,牛皋笑骂:「这下好了,岳太尉保住了主帅威风,儿子也没坏了面子。」张宪附和:「少将军若再练两年,怕连咱们这些老兄弟也招架不住。」
王贵却沉吟不语。他看着岳飞负手而立、岳云站于其侧的画面,忽觉两代将星并肩,其间有风雷欲起之势。
归途上,岳翻牵马而行,低声嘀咕:「大哥今日怎舍得用绝招?那招‘苍龙摆尾’可是连粘罕、兀术都不敢硬接的……」王贵笑道:「你没瞧见少将军落地时,大哥眼神都直了吗?那哪是教训儿子,分明是老父见子成龙,欢喜得狠了!」
演武场边,姚氏独自倚着槐树。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彷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相州汤阴的麦场上,那个教幼子挥舞木剑的小妇人,正笑着喊:「飞儿,再使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