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度已经贴近地面,剑之高墙越发清晰。
那些剑刃都是半透明的,通体散发着幽幽的蓝光,给人一种虚幻而又震撼的感觉,毫无疑问,是某种心剑能力的造物。
“这些全都是……那位破军一宿弄的么?”
能明显感觉到霖帆的声音在打颤。
随着一阵刺耳的噪音,马车陆续落地,蹄声急促地在道路上回响。道路的尽头,是一座如同要塞般的坚固城池。那蓝色的剑墙从城池两侧无尽地延展出去,透过剑墙,可以看到根部有些妄鬼正蹒跚而来,却在下一秒被墙中突然探出的剑刃刺穿,瞬间化为碎块。
还带有某种自动防御机制吗……
“那玩意儿,能通到多远?”
我问。
“东北西南,直至海岸。”
缘嫣淡然回答。
“真的假的?!光眼前都数不清了,要阻断陆地,那得有多少把啊?”
“虽说吾输……让那小子上位成功纯属意外,但他能坐上七星之首的位置,可并非浪得虚名。毫不夸张地讲,整个东南边境,都是靠破军一人的力量守住的。”
“等等,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亲自来接我们岂不是很不妙?”
“他的心剑纵使离手也能持续生效,只要不出现什么意外状况,足以抵御妄鬼。”缘嫣斜眼望着侧前方,“嘛,这几天就算有意外,也有那两个家伙在吧。”
“那两个家伙?”
“喏,正在前面等着呢。”
就如缘嫣所说,城门前已经有一队人在等候着了。马车在他们前方排好停下,我们跟随封剑省的众人下车。
等候的人群中,有两人显得格外显眼。左边的那人腰间别着一把黑剑,棕衫长履,眯着眼挂着淡淡的笑容,给人以儒雅随和的感觉。而另一人……
“宇文先生?”
霖帆先一步叫出声来。
“啊?小子,我认识你吗?”
被称作“宇文先生”的人皱着眉,声音里带着一股痞气,这下倒是把疑惑转移到了霖帆脸上。
“诶?难道说,我认错人了?”
“是吗,是这么一回事……”对方短暂思考了一下,接着露出一副不爽的表情,“又是一个把我和老哥搞混的白痴。”
“老哥?”
“他是那个宇文清如的双胞胎弟弟,七星剑武曲一宿的宇文乾。”
缘嫣解释道。
“宇文先生的弟弟……仔细一看,确实不一样!抱歉,是我眼拙了!”
霖帆连忙行礼道歉,但这种毕恭毕敬的态度似乎让对方更不爽了。
“啧。”宇文乾有意发出很大的咋舌声,“不用想也知道,你肯定就是缘嫣前辈那不成器的弟子!没资质的家伙就该早点把剑扔了,省得哪天成为别人的累——”
“宇文乾。”
缘嫣冷冷地出声干涉,那沉沉的语调明显带着威慑,瞬间让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氛凝固了片刻。
“嘁。”
宇文乾不爽地扭开脑袋,不再作声。
“真过分嘞,把我晾在一边聊得那么欢。”这时,之前默不作声的眯眼男挤了过来,笑容满面的他看上去格外亲切,“大前辈,那么多生面孔,都相互介绍一下呗,就当是扩扩人脉。”
“……这四个是吾的不肖弟子,这个榆木脑袋叫霖帆,傻大粗是晋飞虎,看着老实巴交的叫刘全,尖嘴猴腮的是梁有期。”
缘嫣看起来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一一介绍起这边的人。
“榆木脑袋……”
“傻大粗……”
听到师父对自已的评价,霖帆和晋飞虎都有些泄气,另外两个弟子也看起来不是很满意。
“当这个人的徒弟可真辛苦呢。”
我在霖帆旁边小声取笑道。
“那个一副讨打相的,是吾府上只会吃白饭的门客无。”
“喂,有必要这么损我么?”
“这长相可爱的丫头是吾的侍女,地衣。”
“嘿嘿~地衣是唯一被夸的!”
小丫鬟立马转过身朝其他人炫耀。
“……同时也是个闯祸精。”
紧接着就遭到缘嫣无情补刀。
“小姐!最后那句是多余的!”
地衣高举双手抗议,满脸委屈。
一排人双目无光地盯着缘嫣,仿佛已在心中约好再也不让缘嫣介绍自已。
“哈哈,不愧是大前辈的从属,性格各有特色甚是有趣。”
眯眼男轻笑两声。
“不过是一群聒噪的小家伙罢了……”缘嫣转向我们介绍起眼前人,“祝无常,七星剑贪狼一宿,同时也是封剑省的正柄。”
“正柄是什么?”
我好奇地问。
“算是执剑司们的半个剑术导师吧。”缘嫣答道,“不直接传授剑技,但会对不足之处进行指点,帮助执剑司突破瓶颈,提高封剑省的整体实力。”
“整个封剑省的剑术师父?那剑技岂不是比缘嫣还厉害?”
“那就太抬举我了,上次与大前辈比试时,鄙人可输得一塌糊涂。”祝无常苦笑着摇摇头,“事实上,在我就任七星剑之前,正柄职位一直由言翁担任,我也不过是半罐葫芦的水平。”
闻言,宇文乾冷笑一声:
“哈!少假谦虚了,不知是谁天天跟众星捧月一样,被仰慕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言老爷子的指导是出了名的铁血,而你跟老爷子的方针截然相反,效果有过之而无不及,自从正柄换成你后,总部那演武场天天排得水泄不通,风评好得都传到我底下了。”
“好厉害……”
霖帆不禁发出感叹,眼中隐约闪现着一丝崇拜。
“都是过誉啦。不过,嗯……”祝无常保持着微笑端起下巴,打量了一番霖帆等人,“正如你们所听到的,我这人唯一擅长的就是帮人指导指导了。倘若各位剑术上有什么迷茫,还请不要吝于向我开口,我不才无常,定将倾尽所能为各位答疑解惑。”
“真的吗!那——”
“贪狼。”还没待霖帆再说什么,缘嫣便突然打断,“汝只管照顾好封剑省那边便是,吾的弟子,吾自会点拨。”
“哎呀哎呀,我还真是冒犯。”祝无常尴尬地笑笑,抬手摸了摸后脑勺,“正柄当久了,留下了点职业病,我并非有意要插足,还望大前辈别计较。”
“嗯……”
缘嫣只是草草应了一声,别过脸去,显得有些不快。
“瞧我嘴笨的,总是把话题闹僵。”
“不,吾并非在责怪汝……”
“啊,破军老爷,干嘛这么久才从车上下来?您不会是想抛下我们直接进城吧?别这么冷淡,过来一起唠唠嘛,我们刚才正聊得火热呢!”
祝无常突然转移话题,视线投向刚刚下马车的夜君诚。
夜君诚停在半步下马车的动作上,被祝无常的呼唤定格在那一瞬间。
“他明明刚才还说,话题闹僵了来着……”
晋飞虎小声嘟囔。
“心态转换好快……”
霖帆也附和道。
“他就是这么个圆滑的男人,认真就输了。”
缘嫣一副随时都会叹气的样子,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
不知为何,夜君诚迟疑了一小下才决定走下马车,但紧接着就向右一偏,仿佛我们站的位置是圆心,而他则沿着圆边移动,绕了一个大弧朝城门方向走去。
“哎破军老爷?您真打算抛下我们啊?”
就连祝无常那百年眯眼笑的脸上也少见地出现了震惊。
“别管他,那家伙一直都是这么不合群。”
宇文乾摆臭脸道。
“这句话可轮不到武曲兄台来说哦?”
“你说什么?”
宇文乾的不满被祝无常一笑带过,后者继续朝着夜君诚大喊:
“喂~破军老爷——是不是没看到我们?我们就在这里哟——啊,莫不是不喜欢我对您的称呼?那马上换一个!夜兄——”
终于,似乎是不堪祝无常的骚扰,夜君诚扭转方向,迈着很不情愿的步子朝我们这边走来,沉沉开口:
“我不在时……状况如何?”
“无事发生哦。”
祝无常耸耸肩,一副轻松模样。
“只有一群杂碎而已,虽说数量有些多,但靠近墙之前就被你那把剑给灭了。”宇文乾不爽地活动了一下脖子,“根本用不着我们出手吧!聚集四名七星剑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破事?”
“哦?武曲兄台也不知道来这里的目的?还以为只有我被排挤了呢。”
祝无常调侃着笑道。
“刚打算问这家伙,他丢下句‘我去接禄存’就跑了,我有什么办法?”
“缘嫣,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来这里么?”
我扭头问缘嫣。
“详情吾也没被告知,不过,大概能猜个一二。”
缘嫣淡淡回答。
“进城吧,让你们亲眼看看比较好。”
夜君诚并不打算多作解释,脚底生风快步朝城内走去,我们也只好紧随其后。
“师父,那个、对不起……”借着赶路的间隙,霖帆小声朝缘嫣搭话,“刚才的事,徒儿并不是觉得师父的指导有什么不妥,只是……”
“别担心,吾没有生汝的气。”缘嫣走在前面没有回头,“汝一直都很努力,以至于不会放过任何可能变强的方法。吾对此也并无意见,只要能融会贯通,化作自已的东西,即使不是吾教的也无所谓。”
“但是,刚才师父不是反对徒儿向贪狼大人讨教么?”
霖帆有些困惑。
突然,缘嫣放慢了步伐,非常自然地走至与霖帆并肩,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朝霖帆耳语:
“别和祝无常走得太近,那个男人,吾信不过。”
“诶?看起来明明是个非常和蔼的人啊……师父和他之间发生过什么吗?”
缘嫣摇摇头。
“以前交手时,那个男人的剑法令吾很不舒服,藏着掖着,就像在隐瞒什么。”
说完,缘嫣加快步伐,重新走到前面去。
霖帆望着缘嫣的背影,脸上更多的是不解。
只是因为……这种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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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是城寨,内部却拥有一个完整而繁忙的生活区。旅店的招牌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招揽于此处歇脚的旅人,各式各样的餐馆已经开张,布帘间窜出的白烟裹挟着的香气,与之相对,挂着当铺牌匾的屋子却在准备着收摊,木门轻轻一关,便将屋内的古旧气息彻底封印。
大概这整片区域,都是为城寨的守护者们服务的。
作为内地与中间带的交界点,阻绝妄鬼的关口,也是通往中间带的唯一通道,设施的排列很简洁,一条笔直的主干道从此侧直通对面城门,中间没有任何挡道的建筑。两岸的房屋如同鞠躬行礼的侍从,以卑微的姿态立于宏伟剑之高墙的阴影之下,屋顶被镀上一层淡淡的蓝光。
没有我印象中军事要地的那种压抑感,反而有种大树荫蔽下的安心。
“好香哦!那是什么味道?”
地衣闭着眼睛踮起脚尖,嗅着空气中的味道,好似这样就能闻得更清楚一般。
“你来这儿就想着吃啊?”
晋飞虎吐槽。
“只是想想怎么了嘛!地衣已经好几顿没吃上正经食物了!”
地衣挥动着双臂抗议。
“别说得跟我们在虐待你一样……”
霖帆叹气。
“先忍耐一下,要稍微晚些再吃饭。”
缘嫣说道。
“那么,待会儿大前辈能否赏个脸一起用餐?”祝无常扭过头来,微笑道,“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请客。”
“哇!是真的吗!真不愧是贪狼大人!真大方!”
地衣一听,两只眼睛都几乎要变成了星星,激动得又蹦又跳。
“咳哼。”
直到缘嫣煞有介事的一声清嗓,这才让地衣冷静下来,泪眼汪汪地望着缘嫣。
“小姐~地衣肚子饿……”
“哈……”最终,缘嫣还是败给了地衣那小狗般的眼神,表情柔软下来,“那就承蒙贪狼的好意了。”
“太好了,我已经开始期待了。破军和武曲两位,要一起来么?”
祝无常又看向另外两名七星剑。
“你居然问这家伙?猜都不用猜就知道他的回答。”
“……我就免了。”
“看吧!”
“那武曲兄台呢?”
“有好酒我就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待会儿,不见不散。”
在祝无常的带动下,气氛总算是活跃了不少,我们穿越宽敞的街道,踏上那数米高的,隔绝中间带的石质城墙。
“请各位小心些,不要靠近城墙边缘。因为破军大人的‘莹之壁’,这里是个巨大的回风点,风压最大时能将人吹倒。”
在我们登上城墙的同时,一名夜君诚的部下,大概是副官的人向我们提醒道。
“喔!风真的好强!”
晋飞虎稳了稳脚跟才站牢,借着开始帮助后面的人从便门爬上来。
“看呐看呐!地衣的胳膊变得圆滚滚的了!”
地衣故意将袖口对准风来的方向,气流瞬间钻进她的衣服,使她整个人像气球一样膨起,地衣开心地蹦呀跳个不停,但很快,就被风卷得摔倒在地。
“哎,明明才说了注意些的……”
缘嫣扶额。
“可能这就叫傻子欢乐多吧。”
晋飞虎也无奈地摇头。
“哇!”
霖帆缓缓爬上来,紧接着就发出一声惊叹。
怎能不惊叹。
虽说也有地衣那种只顾跟风玩耍注意不到眼前风景的,但正常人都无不会被“那个”吸引。明明在到来时,已经目睹了上下而言的全貌,但此时此刻,站在它的下面,才能真正感受到那种震撼。
无数剑刃拼凑成的壁障,即使站在高耸城墙上也不得不仰望的顶天之物。像是一件艺术品,每把剑刃虽造型各异,却不是无序拼接的,剑与剑的连接之间透着一种难懂却令人舒适的规律,像是古老的符文。
太阳已消逝在地平线那头,这些剑刃发出的光取而代之,照亮了空旷的天空,不光是隔绝大地,就连天也一分为二,让人不禁思忖,银河也不过如此。
我注意到城墙上方还有些不像执剑司的士兵,虽说在云归城也看到过,但这里的防护更加精密。从头裹到脚的链甲,几乎只露出脸面,装备带来的重量让他们被固定在地面上,不受强风干扰。他们持有的只是非剑形的武器,一部分人只提着防风灯笼。
“那些不是执剑司吧?”
我问。
“嗯,他们只是普通人。”
缘嫣简要回答。
“在这边,普通人也要算作战力?”
“如果单独对上妄鬼,大概跟送死没区别吧。讨伐妄鬼主要是执剑司的任务,但有天赋的剑士数量有限,人手总是不够用的,所以需要这些人进行协助。”
“你不是说他们对上妄鬼是送死么?”
“一个人不行,合力的话还是有些办法,投石,陷阱,运气好的话也能干掉几只。”
“运气好的话,是吗……”
缘嫣默默点了点头。
“所以呢,你要我们看的东西是什么?”
看见人都到齐,宇文乾迫不及待地向夜君诚发问。
“邓茗。”
“在!”
夜君诚朝旁边呼唤一声,立马有个娃娃脸的女执剑司走上前来。只见她面向中间带的方向,抽出剑在身前缓缓画圆,同时嘴里念叨着祝词:
“窥表里,吾之剑为月镜,天眼开,江泽一览无遗……迷雾散尽,群星为引,世间万象,尽收眼底——一重!”
只见女执剑司的剑轨,竟在她面前刻画出了一枚圆镜,镜中景象就像跟外面完全不处于同一空间一样。
那是,一圈又一圈层叠的水潭,我们在天空中曾见过这种风景。
“哦?这是中间带那边吧?”祝无常端详着说道,“没记错的话,小茗的心剑能洞察远处之景。”
望远镜吗?我在心中吐槽道。
“是的!一镜是三里,而需要大人们看的东西在……”
自已的心剑能力能被对方记住,女执剑司看起来有些开心,但她不得不将注意力集中于眼前。
“二重!三重!最后是……四重!”
她整整画出了四面镜子,层层叠加,如果单透过每一面镜子,看到的几乎是同样的风景,但如果观测镜子重合的部分,景色又不一样了。
而如果同时透过四面镜子看——
即使听不到声音,也能明显感觉到画面在震动,想必镜中之地,正在发生什么激烈的事,但闪烁的光芒和狂舞的尘烟,让画面很是混乱。
不,不对,根据计算,应该不是特别远的距离,震动确实传了过来,城墙外的水潭泛起一圈圈的微波。
“这是……”
随着画面中的烟雾散去,景象越来越清晰,宇文乾似乎察觉了什么,不禁皱起眉毛。
身披剑刃组成的甲胄,独有左臂的持剑野兽们,正对峙而立,身上残破不堪的碎裂铁块丝毫不减两者给人的压迫感。
双方似乎在咆哮,然后冲向对方,挥出左手的剑刃。
火光四射。
然后是,“轰”。
这一次,确确实实听到了声音。
因为,即使站在这里,不通过那透镜,也能看见……那通天的光柱,几乎将夜空都照亮。
“呜哇!”
明明前方有着剑墙抵挡,一道强烈的劲风仍扫过城墙,士兵们只能压低身子保持体势,地衣当场被掀飞,好在被霖帆及时拉住。
剑之墙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仿佛在战栗。
好像确实听说过,鬼王是会自相残杀的物种……
而眼前,正是两只正在厮杀的鬼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