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军大人,真的要这么做么?您今天已经使用了很多次轩辕,再继续用下去恐怕身体……”
“是啊,不过是片土地,舍去便是,可以把难民分批运往中央城市接济,破军大人不必将气力浪费在这种地方。”
“让这种事态发生,是我的责任,逝者已无以补偿,至少要予生者慰藉。”
否决了两名部下的劝说,夜君诚高高举起轩辕。
“那是要做什么?”
我自言自语。
“让大地复苏。”
缘嫣冷不丁道。没想到缘嫣竟会回答,我只能猜测她的已经气消了。
“执先贤之盟约,集万物生机于此剑……”
随着夜君诚念出祝词,带着星星光点的,半透明的翠绿藤蔓从剑格处蔓延而出,盘绕于剑身之上。每多念出一段,藤蔓就多一条,散发的光辉也更加璀璨。
“予为春风,予为朝露。江河啊,脉动吧!山峦啊,茂密吧!重铸生命之起源,此时此刻乃天地之再诞!”
夜君诚猛地俯身屈膝,剑刃深深插入地脉之中,霎时间,新绿开始在地面蔓延。仔细一看,那是一簇又一簇紧挨着的植物新芽,纵使是干涸的土地也依旧不影响它们的萌发,那些土块间的裂口反倒成为了新芽涌现的苗床。
“你说过那把剑只能疗伤,不能起死回生吧?那现在的景象又是什么?”
我问。
“汝不也看到了?不过是新芽萌发,并非枯木复苏。植物是很强韧的,几乎时刻都在为繁衍下一代做准备,就像早就预知到这一天会到来一样。无论经历怎样的灾难,都会留下种子,而这些种子会挺过诸多磨难,等待终将一日重新萌发。”
缘嫣解释着。
“那个男人做的,无非是将生命力注入到大地之中,加速了万般植物的生长。”话到一半,缘嫣又忽然皱了皱眉头,“不过……那个男人虽有实力,却太过自负,吾同意他底下那两个年轻人的看法,毫无节制地挥洒力量,结果会是什么呢。”
大地重新充满活力,翠绿之中点缀着朵朵颜色各异的小花,就连树木也钻开古树的干枯躯干茁壮萌发,转眼森林便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看到此情此景,那些没有太沉浸在哀伤中的村民脸上浮现出喜悦,簇拥在夜君诚身旁,你一言我一语地表达着激动与感激之情。
“封剑省将协助你们安葬逝者,待那之后,不愿离开这里,想重新开拓土地的人可以留下,剩下的,随我们一起离开,封剑省将为你们安排新的去处。”
夜君诚收起剑,准备起步动身,然而刚抬起脚,就失去平衡差点摔倒下去,好在两名执剑司上前搀扶住了他。
“哈……”
我听到身旁的缘嫣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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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大家回来啦!辛苦啦~地衣给你们做了烤鱼,快来尝尝吧!”
看见众人归来,小丫鬟马上兴奋地站起身,跑到一边抓起两根插着黑炭般物体的签子朝我们展示,大概迟疑了一秒才察觉到问题。
“哇哇哇,地衣的烤鱼怎么变这样了?”
“问题是烤鱼吗……你就没发现周围的树叶都掉光了?”
晋飞虎哭笑不得地吐槽道。
“这里也是旱魃的影响范围吧?精神可真好,不但没事,还活蹦乱跳的。”
我也发表感叹。
“唔,这么说来,地衣好像确实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小下,直到一个好帅好帅的大帅哥把地衣叫醒……”
说着说着,地衣露出花痴般的表情。
“大帅哥?”
晋飞虎挑眉。
“啊!就是他!”
随着地衣一指,众人齐刷刷看向位于后方的夜君诚,而后者,目视别处不发一语。
“哦,所以他们才能找到村落的位置么。等等,别人那么大阵仗过来,你就光顾着看脸了?”
“嘿嘿……”
地衣装傻充愣地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让晋飞虎无声地叹了口气。
“阿成!”
这时,一个人影从人群里飞奔而出,一把抱住了地衣身边的小孩。
“姐姐……”
男孩脸上还有些困倦的疲惫,轻声呼唤自已的至亲。
“太好了……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
男孩看不到女子的脸,却从环抱着自已的胳膊上感觉到了女子的颤抖。
“姐姐,爹爹和娘亲呢?”
稚嫩的问话让女子瞬间僵住了,紧接着,她更用力地抱住孩童,大声哭泣起来。男孩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几声哽咽之后,也跟着嚎啕大哭。姐弟二人的哭声歇斯底里,同时又哀伤得令人心寒。
人群静默无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这对姐弟的悲痛而屏息。人们低下头,有的因失去至亲产生共鸣,偷偷抹去眼角的泪水,有的默默摇头,内心的哀伤无以言表。
霖帆神情痛苦地转过身去,扶住额头,晋飞虎见状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太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我明明夸下海口,说什么不让悲剧再度发生……结果还是成了这样!”
霖帆咬牙切齿,与其说是在恨谁,不如说在恨自已的无力。
“霖帆……”
就连刚刚还嬉皮笑脸的地衣也活泼不起来了,小脑瓜微微耷拉下去。
“练了那么多年的技艺,好不容易拿到了自已的心剑,结果还是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保护不了!我到底算什么东西!”
霖帆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就仿佛随时会一拳打在自已脸上。
“那么,汝的意思是,吾教给汝的东西,和无为汝锻造的剑,都是无用之物?”
缘嫣缓步走到霖帆身前,问。
“徒儿不是这个意思!您和无给我的都很有用,只怪徒儿太无能——”
霖帆连忙辩解,但话音还未落,额头上就传来了温暖的触感。
好在霖帆因沮丧垂着头,缘嫣才能踮起脚尖抚摸他的脑袋。
“笨徒弟,汝的努力怎么可能是无用的?吾可是从村民们那里听到了不少对汝的感激之词哦,说要不是汝拼死把他们从火堆里拉出来,可能早就化为焦炭了。”
“但就算我没那么做,无弄来的水也会把火扑灭……”
“那个笨蛋干的蠢事先放着不管。”
“是……”
“帆,汝觉得师父很强吗?”
缘嫣脸上出现一瞬的不快又立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温柔的微笑。
“当然强!我觉得世上没人比师父更强了!”
“汝是这么看吾的吗……也罢。帆,纵使像师父这么强,也没办法拯救所有人,那汝又意欲何求呢?”
“我……”
看着仍面带踌躇的弟子,缘嫣再次踮起脚揉了揉他的脑袋:
“世界是一道有裂痕的镜子,映不出什么十全十美,吾等能做的,无非是尽自已的最大努力,让每块镜片上的内容更加入目。”
“这裂痕,难道就没办法填补吗?”
霖帆沉声问。
“很难吧……”缘嫣抬起头,望向遥远的天空,“一定需要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但人心,是很难凝聚成一块的。”
“那么,就由我来修好这面镜子!”
“哦?”
缘嫣回过头来,好奇地看着霖帆的脸,好像在说,“这傻徒弟又突发了什么奇想”。
“师父,我想变强!变得比七星剑,比任何人都要强!我想要能守护所有重要之物的力量!”
霖帆眼神坚毅地说道。
“虽然近日汝进步颇多,但吾并不打算收回曾说过的话——汝没有资质。”
“我知道,所以,我会靠努力来填补!倘若需要百人份的力量,那我就付出百人份的努力,若需要千人份就付出千人份!我已经……不想再体会这种无力感了!”
听完霖帆的话,缘嫣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转而,她又捂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师父?”
“不错!实在不错!不愧是吾之弟子!汝就尽管去尝试、去变强吧!无需担心,吾会一直守望着汝,见证汝之终点的!”
霖帆仿佛受到了激励,眼中闪烁着光,他郑重其事地后退一步,朝缘嫣弯下腰,深深作了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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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现在准备启程前往边境城渠间,车上的人扶稳了!常杰,开始吧!”
一名执剑司以全场都能听到的声音吆喝道。
“为什么要扶稳?”
“风雷护航,祥云引路!破空之翼,腾云驾雾!”
还未及有人回答我,便听到某辆马车传来激昂的祝词咏唱声,紧接着,带头的马车甩动缰绳,马匹奔跑起来,三两步,竟踏着空气腾飞到了天空。后面的马车也跟着效仿,随着有序的马蹄声,一辆辆马车向空中腾起,排成一道纵队,就连我们乘坐的车辆也是其中之一。
“嚯,吾说怎么半日的车程,支援来得如此之快,没想到封剑省里还有这等人才。”
缘嫣望着下方缩得跟地图一样的大地发出感叹,而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抒发第一次飞上天空的感想。
“呜哇哇……地上的树变得好小,地衣感觉自已就像要掉下去了……”
“笨蛋!你是真的快掉下去了!”
霖帆一把抓住将身子探出车座大半的地衣后领,费力地将她拉回来。
稍微缓了缓神,他又趴在车筐边缘,同地衣一起眺望起外边的风景。
“原来天上的鸟儿,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啊。假如我的心剑也有这种能力,是不是就能飞越中间带了……”
“大概不行吧。”缘嫣说道,“无论是怎样的心剑,消耗的都是持有者的气力。中间带可比这儿到边境的距离宽得多,恐怕即使是身强力壮的人,飞不到半程也精疲力尽了。”
话说,为什么缘嫣要跟我们挤一辆马车?
“啪”!
正思考着的我,突然受到一记猛击。
“哎呀,经历了那种战斗,感知力一点都没长进?”
缘嫣用一根青绿枝条轻轻敲打着自已的肩膀。
“你到底从哪儿掏出来的?不对啊,之前那根应该已经因为旱魃干枯碎裂了。”
“这可得感谢破军那小子,新生的枝条可是上好的教具。”
缘嫣坏笑道。
“万恶的破军。”
“好了好了,少废话绷紧神经,在抵达渠间城之前都是汝的特训时间,要把在这儿耽搁的训练都补回来!”
“万恶的破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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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空路确实要快得多,不必跟随崎岖的道路也不用绕开山峦,只需穿越云层,感受着风。
不知前进的速度是马车原本的速度,还是取决于那心剑持有者的器量,没用多久,一道壮丽的景观便出现在我们视野里。
“哇!那是什么?”
地衣激动得站起来,指着那边问。
仿佛要将大地都分隔开一般,一条不见首尾的淡蓝色光带径直切开森林,横跨两岸,那光彩如同薄纱,又如同北极光,美轮美奂。刚好时至黄昏,太阳西沉,随着阳光的减弱,光带变得更加明亮,将周围一切都染上一层蓝。
明明光带的这一边还是茂密的树林,那边却是错落有致的圆环奇景,圆环中央波光粼粼的,似乎是水,水面映射着橘与蓝交错的光辉,像是霓虹灯一般令人眼花缭乱。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圆环,只看见它们高低起伏的消失在地平线。
“嗯,已经看得到了么。”
缘嫣似乎对眼前之景并不感到惊讶,大概并非第一次来这里。她只是缓缓伸了个懒腰,将脸微侧向我。
“无,汝之前问过吾,破军是否在隐藏实力吧?”
缘嫣短暂停顿,马车的队列也几乎在同时开始下降。
“正确答案是,破军每时每刻都在使出全力。”
随着离得越来越近,光带的真面目终于展现在我们面前——
那是有无数把大小各异的淡蓝色剑刃拼凑成的,近三十米高的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