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鬼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腹地城市的中央,本就是前所未闻之事,更是连内地的人百年来都不曾见过的鬼王都出现了,其以及其引发的一系列灾难,无论对云归城还是封剑省都造成了不可忽视的损失,因此,人们给这次事件取了“云归鬼乱”这个名字。
云归鬼乱平息后第六天,封剑省总部。
“吱呀”——
镶金嵌玉点饰华丽的双开红木门被轻轻推开,一名瘦高的黑衣男人从门后挤了进来。
“门轴该上润滑油了吧?我敢打赌那个双胞胎弟弟进来时能把门给卸了。”
男人边笑边自语,他眯着的双眼看起来就像藏狐。
木门又一次发出相同的声音,自已关上了。
“嗨,还以为我是第一个到的。”
男人在将视线投向室内的同时发出一声感叹。
在木门的正对面是一面被灯火照得通明的铜墙,墙上以璀璨的七色宝石排列成北斗形状,宝石间被纯金的勾线连接。每种宝石都被一条整齐的夹缝一分为二,在巨门一宿的位置插着一把富有沉重感的剑。
在这面铜墙之下,是七把紫檀木的太师椅,其中一把上正端坐着一位老人。
老人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尽管已经满头白发,脸上皱纹写满了沧桑,却由上而下透着一股让人不敢直视的气场,活像一尊明王像。
“老夫不过是习惯了早到。”
老人淡淡回应道。
“老前辈年纪大了,干嘛这么折腾自已。就当是为您的身体着想,我觉得还是早点把位置让出去比较好哦?”
男人慢悠悠走到老人身后的铜墙前,拔剑插入贪狼一宿的星位之中。
“哼!交给那些小年轻还了得?!一个个口口声声公正秩序,心里装的全都是功名利益!”
老人没好气地发出嗤鼻声。
“别这么说,年轻人嘛,难免年轻气盛,急功近利也是很正常的,谁又不是这样走过来的?之后的日子里可以慢慢学嘛。”
“与其让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来接老夫的班,还不如随处找块老骨头!”
“唉,纵眼全天下,能像您这样用剑如神的长者又有几个?”
“哎呀,这么急着劝言翁退位,莫非是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这时,伴随着“吱呀”的开门声,一个恬静的女声加入了谈话。
只见门再次被名年轻的执剑司打开,紧接着,一名身着长裙头戴面纱的少女越过他,迈着轻柔的步伐走了进来。
“谢谢。”
少女自然地回身一笑,年轻执剑司的脸刷地红了,一边行礼一边退下,门再次在噪音中合上。
“天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的受欢迎呢,我可学不来。”
男人摇头感叹道。
“呵呵,是吗?我只不过是行了正常的礼仪而已啊。”
少女用衣袖掩面而笑,由于有面纱,她本不用以此动作遮掩笑容,但不知为何,这多此一举的举措却反而为她添了几分优雅。
进门之后,少女也朝铜墙走去,却没有走向那刻着七星的中心。只见她站在墙的一侧,轻轻拔出剑刃。
无论剑柄还是剑格,都透着一股与少女相配的秀丽,奇怪的是,再从剑格往前,却什么都没有。乍一看,这压根就不像什么完整的剑,倒像是铸剑的师傅忘了给它装上剑刃。
少女将那不知能否称之为剑的剑托起,轻轻松开剑柄,谁知它就像自已长了脚一样飞了出去,稳稳插在廉贞一宿的位置上。
另外两人倒似乎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没有表现出惊讶的反应。
几人还没聊几句,很快门外又传来了新的动静。
“嗯?这门都锈住了,负责维护的人在干什么?”
“阿乾,别那么用力推门,说不定是用拉的……”
“老哥你也不是第一次来了,这门往哪边开还记不住?这种门就应该——”
“咚隆”!
装点华丽的门板轰然倒塌,门后半遮眸的男子缓缓收回抬起的脚。
“嗨呀……”
另一扇门背后冒出一个脑袋,有着和踢门男子几乎相同的面容,不同的是刘海的方向和瞳色的深度。
“喂、这门很贵的吧?如果要赔钱……诸位都看到了的,弄坏门的是这小子!与吾无关与吾无关……”
一个娇小的身影迅速窜过两人之间,跳到铜墙那侧。
“我会赔的啦,啧。”踢门的男子单手提起看着就很重的门板,随手扔到一边墙上,“缘嫣前辈还是老样子,一提到钱就马上扯清关系站队。”
“吾可和汝等这些有钱人不一样,家里还有几张嘴等着吃呢!”
“所以我才问前辈有没有回来的意愿嘛。”
另一人耸耸肩。
“宇文清如,吾也回答过了,除非有需要七星剑出面的大事,否则吾不想介入。”
“哼,以缘嫣前辈的实力,想自由快活不是轻轻松松?早点扔掉那些个拖油瓶吧,特别是有个谁来着,听说他跟着您学了几年了,连门路都没摸到,留着那种废材到底有什么用——”
“宇文乾!汝可知侮辱吾之弟子,吾之家眷,就等于侮辱吾?”
缘嫣的气场刹地变了,眼神锋利得像能把人切开,一时间在场者们的眼中,仿佛映照出了一条愠怒的青龙。
“晚辈当然无意看扁大前辈,但我不打算收回自已的话。”然而宇文乾眼里却毫无惧色,坦然对峙,“拖油瓶就是拖油瓶,留在身边没有一点好处!”
眼看着空气在不断升温,宇文清如连忙插进两人之间,朝缘嫣拱手行礼:
“大前辈息怒,舍弟性子直,不懂人情世故,冒犯了对大前辈重要的人,鄙人代为赔罪。虽谈不上补偿,若是大前辈以后有困难,尽管向我们提,我们两兄弟定倾力相助。是吧,阿乾?”
宇文清如看向宇文乾,暗示他一起赔礼。
“嘁,我知道了啦,不说总行了吧?”
宇文乾枕着脑袋,还有些不服气地扭过头,宇文清如只好尴尬地笑笑。
“诶,不打了么?本还期待能看到缘嫣前辈那美到让人窒息的剑技呢。”
面纱少女微微偏了偏头。
“别这么说,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七星剑不能团结一致怎么行。”
眯眼笑着的男人打起了圆场。
火药味总算是散去了,铜墙禄存、文曲、武曲三宿的位置插上了剑。至此,六枚宝石之星已被填满,因而唯一没有插上剑的那颗,同时也是明显区别于其他,最为闪亮、巨大的宝石变得无比显眼。
“哎呀呀,破军老爷还没来么?”
眯眼男首先发出感叹。
“哼,每次都最后一个到!还有没有七星之首的自觉?当不了的话还不如早早换人!”
宇文乾发出不耐烦的声音。
“哦?听起来是个好主意,要不,现在就决定新的人选?”
少女拢起袖子遮住嘴,眼里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别这样,规定就是规定,七星之首一向都是凭实力决定的,真想取代首席之位,在下次的七星试武大显身手便可。”
宇文清如劝阻道。
正当话题聊得有点僵时,被议论的那最后一人带着稳健的足音出现在空了一半的大门前,所有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那边。
那是名一袭青衣的长发男子,五官端正,但脸上的表情有些阴郁。
来人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被暴力破坏的门板,只顿了一下便迈步走进房间,拔出剑看似随意地一投,便稳稳插进了破军一宿的孔洞中。
“明明是你发出的召集令,偏偏自已最后一个到?”
宇文乾发出非难声。
“抱歉,路上遇袭耽搁了。”
对方回答得很简略。
“哈!遇袭?借口也不找个像样点的!什么家伙能拖住‘七星之首’的步伐?总不会想说是遇到了鬼王吧?”
“……是人类。”
短暂沉默后青衣男子说道。
“你这话,是认真的吗?”
“我相信破军不是会捏造事实的人。”见气氛再次变得不妙,眯眼男连忙替青衣男子说话,“行凶者呢?肯定抓到了吧?我可以现在就安排人去审问。”
然而青衣男子摇了摇头:
“那些人身手很好,让他们跑了。”
“看!还不是捏造的!什么人能从你的眼皮子底下逃走?”
宇文乾情绪激动地一挥双手,转过身去。
“要争私底下去争,召集七星剑不是为了探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吧?”
一直缄口不言的老人终于忍无可忍。
“吾同意言翁的话,既然人齐了,就步入正题吧。”
缘嫣点了点头。
青衣男子跟缘嫣交换了一个眼神,拍了拍手,立马有两名执剑司出现在门外,费力地推开仅剩的那扇门后,搬来一台大方桌,摆在房间正中。在执剑司们退下的同时,青衣男子也抽出一张卷轴,在方桌上展开。
众人围着方桌,齐刷刷看向一处。
“这是什么?”
“派人测绘的云归城地图,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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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真是夸张。
我漂浮在空中,俯瞰着这兴盛的城市。
不,用“兴盛”来形容正确吗?毕竟,那曾经似乎是集市的区域,看过去尽是乱糟糟的断壁残垣。
但那不是重点。
重点是,贯穿了集市区的东西。
以集市区某处为中心,分别向西北和东南方延伸。西北跨越了城墙,即使是坚固厚实的城墙,也像老人的牙一样出现了一块巨大的缺口,就连城墙外的森林,也被某种难以言说的力拨分开来;东南方的另一头,虽未触及城外,也对城区造成了不小的破坏,所经的房屋均被完整切开,大地被留下一条深深的鸿沟。
就是这么一条,几乎能将云归城一分为二的巨大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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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知道是地图!我在问,这是什么!”
宇文乾猛地一拍桌子,指尖刚好按在那绘制而出的狭长深渊上。
“裂痕,或者说剑痕。切面平整光滑到难以想象,就像被极其锋利的剑砍出来的一样。”
宇文清如代为解释道。
“哈?老哥你没在开玩笑?世上哪有那么大的剑能砍出这种痕迹?”
“云归鬼乱当天,我刚好从云归城启程离开,得知事态后立马折返,当我回到那里时,这便是我的目之所见。”
似乎宇文清如的话语对于宇文乾比其他人更有说服力,后者听后不再发出质疑。
“地面上确实被刻下了惊人的痕迹,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有一点我同意武曲兄台——是谁,又用什么东西弄出来的?”
眯眼男边说边把头转向缘嫣,似乎在暗示让这七星剑中唯一的当事人来解答。
“大概是鬼王吧。”
缘嫣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大概?还真是有够模棱两可的答案呢,大前辈您不是在现场么?”
“当时状况很混乱,吾只想着尽可能保护周围的人,没顾及那么多。”
“哦?连大前辈都顾不过来啊……”
眯眼男扬起意味深长的笑容。
“造成云归鬼乱的鬼王已经确认消灭了吧?是缘嫣前辈讨伐的么?”
戴面纱的少女问。
“……的确是吾给予的最后一击。”
“听说那只鬼王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前去讨伐的执剑司共十五人,死亡三人,轻重伤共计十人,还有一人因惊吓过度失了神志,初步判断之后难以再担任执剑司。”
宇文清如系统地将这些数字整理出来,闻言缘嫣浮现出愧疚的神情。
“抱歉,如果吾的行动能更迅速一些,就不会有那么多人……”
“前辈,不必自责,我听当事人说,若非前辈出手相救,当时在场的人可能一个都活不了。”
宇文清如的安慰让缘嫣气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既然是这么危险的家伙,那造成那种痕迹也不奇怪了。那鬼王的古剑,有好好回收吧?”
少女接着问。
“古剑雷震子,已经做好了临时剑鞘送往剑冢谷,等铸剑师们锻造好封印用的剑鞘后就高枕无忧了。”
“你说雷震子?!”
听到古剑的名字,巨门的老人突然变得激动,双眼瞪得溜圆,连胡子都立得像刺猬。他猛地扭过头,手指着缘嫣厉声质问。
“禄存,不,缘嫣!你到底什么意思!”
其他人似乎都被老人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面面相觑着。
“那个,言翁,缘嫣前辈应该没做什么招惹到您的事吧?何必这么激动?都是七星中的老前辈,应该和睦相处嘛,对吧?”
眯眼男再次担任起打圆场的角色。
但缘嫣却迟迟没有回视老人,低着头像是真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而老人则更进一步地发起攻势:
“哼,这些毛小子可能不知道,但老夫可没忘记!缘嫣,雷震子是六十多年前,你那失踪友人持有的心剑吧!”
缘嫣没有回答,但此时此刻,这却变成了最好的回答。
六双眼睛齐齐射向缘嫣,就像要将她那复杂的表情剖析干净一样。
“吾……”
“但那又代表了什么?”突然,宇文清如的一句话又转变了风向,“即使如此,也只能说明缘嫣前辈没有被感情动摇,完美尽到了作为七星剑的义务,不是么?我完全无法理解言翁动怒的理由。”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那把剑的性质!雷震子就如其名,是能将剑气以雷霆的形式扩散打出的剑,反过来,它也无法像普通的剑那样砍出干净的剑痕!也就是说——”
“——造成不了那种一刀切的裂痕。”
少女的接话,为这场争论敲下定音锤。
“留下那道剑痕的,不是鬼王……”
“身为雷震子之主友人的你,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然而却仍声称那是鬼王造成的!缘嫣,你到底在隐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