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集市区,如今布满了如台风席卷后的伤痕,人们像是筑巢的蚂蚁,爬满破损建筑的各处,四面八方都在传来“叮叮当当”的修补声。
几番寻找,总算在一面重砌的墙边找到了霖帆,显然他也是演出这场修补交响乐的一员。
“可让我好找,原来你还兼职泥瓦匠?”
我走到他身后问。
“不,我只是在帮忙……”
霖帆转过头来,用胳膊擦了一把汗,殊不知自已那沾满泥灰的手在脸上抹出了一条黑斑。
“没想到你还是个老好人~”
“不是的,这不过是……补救而已。”
不知为何,霖帆脸上总是带着点阴郁。
“小伙子~到饭点了~先别忙了进来吃点东西吧!”
这时,房屋里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的呼喊。
“我还不饿,大婶你们先吃吧,不用管我!”
霖帆拢着嘴朝那边回应道。
“你打算把这面墙怎么弄?”
“把这儿还有这儿的破洞填上,然后补一下屋顶。话说,无来这边做什么?是有事找我吗?”
“嗯,你的心剑做好了。”
“我的心剑?!”听到这儿,霖帆一时忘了手中的活计,猛地抬起头来,眼里全是兴奋,“看起来什么样?锋利吗?帅气吗?蕴含着什么样的力量?”
霖帆突然变得像个小孩子,连珠炮般甩来一大堆问题,我也只好安慰他先冷静。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不过我得先把这边帮忙的工作做完……咦?”
霖帆转回头去,露出了迟疑的表情。与此同时,一位略微发福的女性迈着慢悠悠的步伐走过来,她一开口我便听出是之前那个声音的主人。
“哎呀,已经修好那么多了?不愧是年轻人,动作就是快!”
就如他们所见,霖帆面前的屋墙已经看起来和新的一样,连上面的泥浆都差不多干了,要说未完成的,就只有顶上缺一小块的瓦棚罢了。
“怎么会……无,你来的时候,这面墙不是这个样子的吧?”
疑惑地自语后,霖帆又小声地问我。
“没啊,我来之前你就差不多弄完了。”
“我明明记得刚才还……”
“你干活干昏头了吧?我建议还是先休息一下比较好哦。况且你身上的伤还没痊愈吧?要让那位医师小姐看到了,不知道她会怎么说。”
“还请向她保密,再挨顿念叨可受不了。”霖帆苦笑一下。“既然还剩下房顶,就让我把最后的工作做完吧。”
“别别别,这小兄弟说得对,你都忙一上午了,怎么好意思再让你出力,就到屋里,好好休息一下吧,屋顶交给我们家那懒口子干。婶炖了鱼汤,保证味道鲜,快去吧,过会儿都凉了。”
霖帆又推脱了几下,最终还是拗不过那中年妇女,我也沾了他的光,被一起招待了。
“你之前说什么补偿,在我看来,这儿的人挺欢迎你的嘛。”
借着用餐时间,我和霖帆说道。
实际上之前寻找霖帆时,我也向附近的居民打听过他的动向,意外的是这儿的很多人都认识霖帆,一谈到他,街坊们的脸上都不禁露出微笑,听起来倒像他是这里的当红人物。托这点的福,我也赶在正午之前找到了他。
“大家都误会了,我从来不是什么助人为乐者,打小开始,就是个麻烦精而已。”
“麻烦精?我以为是那个丫鬟丫头的外号呢。”
我耸肩笑道。
“地衣?”说到这儿,霖帆也跟着笑了一下,“是呢,从某种意义上讲,我确实比她还会给人添麻烦。
玩乐疯跑撞倒了果摊的支撑,导致水果滚落一地,所以才试图将所有水果捡回来弥补;因为玩伴的一句戏言去攀爬别人辛苦栽培的果树,折断了硕果累累的树枝,所以才经常去帮忙浇水施肥;惊动了马儿导致弄塌马厩,所以才会去帮忙修补马棚……
我一直都只是在偿还自已的过错,大家却总是没看见我闯祸的时候,每次都笑着夸我是个‘懂事的孩子’……那只会让我的愧疚变得更深。”
说罢,霖帆长长舒了一口气,或许是吐露心声让他感觉轻松不少。
“所以这次你在‘补偿’什么?”
“我是最先在附近遇到妄鬼的人,本应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的,却没有提醒任何人……不,说不定,就连妄鬼都是我引来的……”
霖帆低下头,又陷入了自责中。
原来如此,存在一些不合理,但并非说不通。
过去多次被“善意地误会”的经历,导致“主角”的心境发生了些许扭曲,以至于会对相关的坏事抱有不该有的愧疚感——
——其实以上是视点给出的推测。
“是么?那些人真的对你犯的错一无所知吗?”
我的话语让霖帆一愣,他缓缓抬起头看我,就像在期待我说下去一样,这倒让我有些犯难。
具体思路是有的,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我至今遇到过的人里,有没有比较擅长这方面的家伙?想不出来,就算有,我大概也没法模仿那种思考方式吧。
再看霖帆,那有些迷茫的目光比之前更加迫切,就像等待亲鸟喂食的幼鸟。
“不需要我明说,答案已经在你自已心中了。”
丢下这句看似有深度实际无比空虚的话语,我放下碗筷逃也似的离开了房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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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气氛变得有些尴尬,我们没有进行太多交流。
果然不该在人际关系这边多嘴的,还是再多观察些人类行为,以便日后效仿吧。
在那位大婶家用完餐,霖帆向主人道谢后离开了,他似乎打算多帮几家的忙再回去看心剑。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直到霖帆在某个东西前方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
他的声音中充斥着难以掩饰的恐惧,也难怪,毕竟任谁看到都会背脊一凉。
横跨整个街区,深不见底,看起来就像是条被黑暗填充的大河。旁边的大地像切开的豆腐一样平整,就连植物的根系也完整地断开,让我联想到几曾何时看见的地质解剖图。
没错,就是今早我在上空看见的那条大切口。
“无,这到底是什么?是鬼王干的吗!”
霖帆转过头来又问了一遍。
“你什么也不记得了?”
我问。
“我只记得,鬼王跳到了空中,它手里的剑像是在咆哮,然后……”
然后就没意识了吧。
这么看来,能记清当时发生了什么的,就只有我和缘嫣两个了。但不知为何,缘嫣威胁说不许将看到的事告诉任何人,纵使是霖帆自已……
既然不想让他人知道,又为何要让霖帆带着那种“危险的东西”,搞不懂,果然人类的想法很难懂。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霖帆反过来问我。
“没什么,虽然鬼王拼死一搏,却被你师父利落地解决了,仅此而已。”
说完,我像在催促继续前进般迈开了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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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霖帆挨家挨户帮忙到心满意足,已经时值黄昏,橘色的太阳将一角缓缓浸入西城墙的边缘。
“终于打算收工了吗?再弄下去,我们怕是要把整个城区都翻新了。”
我开玩笑道。
“真奇怪,感觉好几次就一转眼的功夫,进度便完成了大半。”
“错觉而已,人专注起来是这样的,回过神来事情就差不多做完了。”
“是吗?可能我真的有点累,记错了吧。”
霖帆挠挠头。
“不谈这个了,你应该没忘记正事吧?”
总算能回归主线了,我在心中想着。
霖帆突然张大嘴,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发出一声,“啊!”
“抱歉,还得绕个远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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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香的味道……这些真的都是给我的吗?”
“嗯,快趁热吃吧,店主听说是给羽鹿的,还特地加了不少肉干呢。多亏有你在,不然都不知道街区会被鬼王破坏成什么样。”
霖帆将慰问品轻轻放置在床头柜上。
躺在床上绷带打得比霖帆还多的少女,记得鬼王那时也在吧。是霖帆认识的人?
“这样啊,那我就不客气了,这几天一直被逼着吃那什么药,嘴里都快只剩下苦味了。”
少女迫不及待地将手伸向碗筷,然而连着试了几次,颤抖的手指都无法将餐具拿起来,她那充满期待的脸上多了几分难过。
“啊、抱歉!我太愚钝了!”
霖帆见状连忙替她端起碗筷,小心翼翼地喂给对方。美味的食物入腹,少女的脸上也洋溢起幸福的笑容。
“嗯~是我到盘古区以来吃过最好吃的了!所以我才喜欢四处旅行,能吃到各种各样的美味!”
少女上半身左摇右摆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她的开心展现出来。
“她的手怎么了?”
我问。
“她……”
“好像是手筋坏掉了。”少女代替欲言又止的霖帆做出了回答,“那位有点吓人又有点帅气的医师小姐说,已经用尽能用的一切手段了,日后就算能做到弯曲,也不可能再握剑了。
有点可惜。”
少女强挤出一个微笑,虽然她嘴上说的是“有点”,但脸上写的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对不起!都怪我,要不是我偏要带你去那里……”
霖帆似乎又开始把锅往自已身上揽了。
“不是你的错哦,决定要跟去的是我自已。能和那么强的鬼王交手,我打得很尽兴哦。”
“……我一定,一定会找到让你双手恢复的方法的!”
“即使那位医师小姐都宣告无法恢复了?”
“嗯,即使如此。”
少女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抹温暖的笑容,她看着霖帆那坚定的眼神,仿佛看到了他心中燃烧的火焰。
“谢谢,你真温柔。”她轻声说着,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激和无奈,“即使再也无法治好,有你这句话也足够了。”
“你不是还要找你姐姐么?”
我问道。
霖帆想一头扎进他那偿罪理论里我是管不着,但我不希望他因此放弃了原本的目的。
“我不会放弃寻找姐姐,也会找到让羽鹿双手恢复的方法!”
霖帆低着头,像是在说给自已听。
“其实刚才就想问了……这位是?”
像是打算转移这苦闷的话题一般,少女将目光投向了我这边,问。
霖帆这才想起来替我们相互介绍。
“哦?你也不是本地的?虽算不上同乡,我们也算是同道中人了。”
我开玩笑道。
“哈哈,初来乍到请多关照,‘前辈’。”
叫做羽鹿的少女也用同样的语气回应。
“说起来,你是一个人穿过中间带的?”
“没错。”
“好厉害啊。”
霖帆发出感叹。
“那对中间带应该很熟悉吧。霖帆,反正也要去中间带找你姐姐,何不雇羽鹿当向导?”
“让羽鹿当向导?”霖帆思索着看向羽鹿,很快便点点头,“好主意,这样也可以一起寻找治好你的方法。”
“如果是以前的我,倒没什么问题,但如你们所见,我已经是这副模样了。”羽鹿示意般稍抬起双手,摇了摇头,“我可不想做拖油瓶。”
霖帆张了张嘴,大概是想说“我会保护你”,但立马又察觉到自已才是经常被保护的那方,便将话咽了下去。
“怕什么,有我跟着呢。”
我站出来替霖帆缓解尴尬。
“对啊,无很厉害的,有他在绝对不会有事的!”
霖帆赶紧附和道。
“谢谢你们的盛情邀请,不过还是算了,这是心情上的问题,我不希望成为谁的累赘。穿越过中间带的人也有不少,你们还是另寻高见吧。”
羽鹿还是执意拒绝,我们也只好作罢,随意聊了些没什么营养的话题。
“话说回来,羽鹿你说过,旅行是为了寻找‘剑圣’吧?第一次见面时,你也是这么叫我的……”
大概是自已说这话有些不好意思,霖帆脸红着脸问。
“嗯,没错。”
另一方倒是爽快承认了。
“我想你弄错了,确实我师父有着‘在野剑圣’这个名号,但那绝对不是我。”
“霖帆的师父?”
“就是之前跟我一起赶来的,那个有着醒目粉发的小女孩模样的人。”
我帮忙解释道。
“那位啊……确实,有那种实力,被称为剑圣也不为过吧,然而那不一样。”
“那羽鹿口中的剑圣是……”
“一言蔽之的话,只不过是我在书中追寻的,微不足道的梦想之影。”
羽鹿转过头,望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