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你们就要走了吗?”
塔蒂安娜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泄气。
“我们原本的计划就是星月节一结束就出发。”
橡解释道。
“再逗留几天也好嘛……”
“对不起,塔蒂安娜,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分给你们的物资记得要好好检查下哦,有时候里面会混有坏的,不拣出来的话会影响其他的。”
橡摇摇头,嘱托一句之后,将最后一张桌子搬上沙车。
塔蒂安娜望着橡踏入沙车的背影,一副焦急而欲言又止的样子,嘴唇几度张合之后才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那,我去和沙车长说——”
“塔蒂安娜,别人也有别人的生活。”
我从后面走来,拍了拍塔蒂安娜的肩膀。
“约翰……”
塔蒂安娜转过头,用委屈的眼神看着我。
我本意并不是想让她失望,只是让她长时间接触傀儡们并不是什么好事,那是用了就丢的东西,假如让她萌生太多感情产生了眷恋,之后会很难办。
“虽然目的地不同,但方向是一致的。那么在分道扬镳之前,顺路走一段也不错,不是么?”
安森从沙车里探出头说道。
让 AI 代为思考存在一个弊病,那就是它的行为并不总是符合我的预期。当我接收到安森 AI 的这个想法时,内心也曾有过一丝犹豫,是否要让它说出来。然而,看着塔蒂安娜的表情,我最终还是选择了举手投降。
两辆沙车几乎同时疾驰而出,在炎炎烈日下并排前行,宛如两头在草原上狂奔的野牛。
“喂~~~”塔蒂安娜向着另一辆沙车,将身子探出窗外一半,一边呼喊着,一边使劲地挥着手。靠窗而坐的橡注意到了塔蒂安娜,也报以微笑并挥手回应。
塔蒂安娜双手拢成喇叭状,向对面倾诉着自已满心的愉悦,但声音经过沙车、沙海和沙车的层层噪音过滤,不知道还能有多少传递到对方的耳中。
这大概是塔蒂安娜最快乐的一次经历了吧,只要不出什么岔子,说不定这次就能圆满完成任务,顺利离开这个世界。
可往往就是这样,每当我如此期望时,问题就必然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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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遇怪率也太离谱了吧?不是说一个区域只会有一只吗?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碰上了?”
我凝视着在沙车后方疯狂扭动的死亡蠕虫,低声抱怨着。
“怎么办啊,约翰!橡他们不会有危险吧?”
塔蒂安娜神色慌张地跑过来,大声呼喊。
“你还是多为自已想想吧!我们的沙车可没有他们的那么先进!”
趁着死亡蠕虫还未触及沙车,我急忙赶到铆枪炮口,思考着如何与另一辆沙车协同作战,击退那只烦人的虫子。
说时迟那时快,迪维特尔的 AI 给我发来了拟定台词的信号。看到是这家伙,我心里就“咯噔”一下,感觉要坏事。
啥?“总算遇到有趣的家伙了,让我来会会它”?我换个车窗往外瞅了一眼。
不看还好,一看瞬间感觉胃部一紧,迪维特尔不知道啥时候站到了沙车顶上,舒展着双臂,乍看就像是在大笑……不对,若是我配合他发声,绝对在大笑吧……
紧接着,这家伙上身前倾,像闪电一样沿着沙车飞奔,在车尾起跳!
希望塔蒂安娜没看到吧?我回头瞄了一眼塔蒂安娜。
嘿,还真没看到,正朝着一扇车窗挪动呢,看样子是想通过那里观察另一辆沙车的情况。
……
完蛋。要是让她看到一个普通人轻松干掉死亡蠕虫,我可怎么解释啊!
就在这时,塔蒂安娜已经到了车窗边,撑着身子往外看。
无奈之下,我死马当活马医,给迪维特尔下了死命令:禁止使用原来的力量。
这下好了,在塔蒂安娜眼里,就看到一个傻乎乎的家伙不要命地往死亡蠕虫嘴里跳,然后被一口吞下,三秒之后就成了死亡蠕虫的“盘中餐”,为它增加了 1 点饱食度。
唉。
.
“对不起,那家伙……你也知道的,脑子不太正常,就算是我们也完全搞不清他在想什么。”
橡安慰塔蒂安娜道。
塔蒂安娜沉默地低着头,心情凝重。
好不容易是摆脱了那只虫子,我们约定好地点停下沙车,清点损失。
自目睹迪维特尔的死亡后,塔蒂安娜便一直闷闷不乐的,我苦思冥想,却也找不出半句安慰她的话语。
我不经意间发现塔蒂安娜藏在身后的手心里,紧握着一块刻着迪维特尔名字的木牌,然而,上面除却名字,别无他物。
即便是像迪维特尔这般稀奇古怪的人,她也会黯然神伤,为之哀悼吗……
“还有……车长让我转达给你们,接下来我们要朝着其他方向前进了……是时候和你们道别了。”
橡继续说道。
“是吗……你们也要离开了……”
塔蒂安娜用委屈的语调,轻声呢喃着。
我觉得她似乎已到了崩溃的边缘,下一秒便会痛哭流涕。但直至最后,她都强忍着泪水,只是默默地目送着橡等人的沙车渐行渐远。
好在命运大发了一次慈悲,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旅途都没再出什么差池,然而塔蒂安娜的心情却始终未见起色,至少,我再没目睹过她流露出由衷的笑意。
就这样,在沉闷的氛围中,旅途抵达了终点。
那是一辆沙车,一层近半已被沙尘掩埋,显然它已许久未曾移动。但这些都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塔蒂安娜认出了它。
她用眷恋的目光凝视着沙车,迈着飘忽的脚步缓缓靠近,轻柔地抚摸着沙车的表面。
“就是它……我一直苦苦寻觅的,大家离去时乘坐的沙车……”
紧接着,她举目远眺,视线所及,只有因空气流动而呜咽的窗户,以及在风沙中半开着、摇摇欲坠的车门。毫无生机,宛如之前碰到的那辆沾满真菌的沙车一般。
“可是,谁都不在了……”
“谁都不在了……”
塔蒂安娜轻拍着车身,身躯如溃散的沙般徐徐滑落。
“那个……这也未必就是你同乡们乘坐的沙车吧?毕竟同制式的沙车那么多,对吧?”
当话语出口,我才意识到自已的说辞是多么的苍白无力,甚至无法奢求塔蒂安娜有所回应。
她扶着沙车步步向车门走去,弯下腰从那已然狭小的空隙中钻过去,环视空无一人的沙车内部后,又迈步向更深处前进。
休息厅,动力室,卧室……她一扇又一扇地打开每一个房间的门,用仿佛在寻找什么般的眼神扫视着每一处,循环往复,但最后无一例外地会露出怅然若失的神情。
最终,在用颤抖的手关上最后一道房间的门后,她背贴着墙滑下去,捂着脸大笑起来。
“哈哈哈……”
与其说是在笑,听起来更像是在哭。
“塔蒂安娜?”
“哈哈,我真傻,一味追逐着不存在的梦幻泡影,殊不知,世上已经只剩我一个人了。”
“也不算一个人嘛,你看我不是也在,而且你忘了橡她们了么?”
我试着劝说道。
“其实,我看到了的。”
“什么?”
“沙车,车长,迪维特尔,小哑,还有橡……很多的人从约翰面前、从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突然变出来……”
“那是、”
糟了,居然被她目击到了吗,那时候应该再谨慎些的。
“我一直都说在服自已,那时我看到的是幻觉,但现在看来,果然没错,不但是他们,就连眼前的你,也只是我脑袋里想象出来的幻觉吧……”
塔蒂安娜将脸埋进膝盖中,不再说话。
周围的景色在一点点变化,是世界重置的前兆。
大概是重置机制判断,眼前的这个女孩,再也无法获得幸福了吧……
.
“你好,初次见面,你在这里做什么?”
……
“哈哈,它在舔我!袋羊太可爱了,不是么?”
……
“为什么,大家都不在了……”
重置。
如此脆弱,如此渺小。
“嗨!需要帮助吗?”
……
“喔喔,原来这个可以这样用啊。”
……
主角死亡。
重置。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你好,我叫塔蒂安娜!你呢?”
……
“星月节真开心啊,要是来年也能这样也挺不错。”
……
“为什么会这样?呐,告诉我,大家都去哪儿了?”
重置。
就如同沙筑的城堡,一碰就会坍塌。
“你好……”
……
“我说……”
……
“为什么……”
重置。
是啊,为什么人类总是那么弱小?
“为什么……”“为什么……”主角死亡“为什么……”死亡“为什么……”死亡死亡死亡……
重置。重置。重置。重置重置重置重置重置……
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如同工厂的机械作业。
或是结束于终点,或是丧命于半途。
每当塔蒂安娜看见同乡先行者的沙车时,她的心必然会崩溃,随之而来的便是世界的重置。
已经多少次和她相识,多少次登上那辆沙车,多少次看见她的崩溃或是死亡了?我已经懒得数了。
周围的黄沙光是看一眼都腻得想吐。
这就像一个没有终点的迷宫,注定在走到某处时回到起点。
沙车的运作声从远处传来。
这次也重置了。
沙车在我前方不远处停下。
已经习惯从一开始化形的我,静静望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女孩从沙车匆匆跑下。
她就注定无法获得幸福吗?
她的命运难道就是迎接那些崩溃和死亡?
女孩朝我挥着手,兴高采烈地跑来。
倘若一定要经历这样的痛苦……
倘若一定要感受那样的绝望……
“你好……”
不如从一开始就结束。
【残弹三】
不及面前的女孩反应,漆黑的人形在我身后结成。
“嘭”!
一声炸响,女孩额心出现一个窟窿,那小小的身躯朝边上一斜,倒了下去。
咦?
我到底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