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天就完全黑了下去,灯亮了起来,黑漆漆的院子中是一盏亮堂堂的白炽灯,照着戏台。台上的老生正在咿咿呀呀的唱。
戏台前摆着一张八仙桌,上面放着那些祖宗的牌位,旁边扥着俩太师椅,灵霄在一旁守着。
翰明枢也不装了,一下子出现在太师椅前,往上面一坐,翘着二郎腿就听戏来。
他把香烛摸过,一根根地恁自捏在手中啃着。觉得口舌有些躁了,便端来灯台,将灯油悉数倾进嘴里。
灵霄在一旁择了个台阶坐着,陌刀搁在身侧。
上面的刀纹像是火焰的纹路,不过刀刃并不光鲜,上面朱红色的斑驳痕迹,像是铁锈又像是未曾擦过的血迹,在惨惨的白光下,翰明枢似乎听见了那刀下怨魂的哭嚎。
——他这刀……可是个什么来头?
翰明枢瞥了一眼那阳华真人,他似乎对自已毫不在意,只是转过身子,在包里翻找着什么。看样子,像是在找什么制敌的法器。
翰明枢不再那般狂傲恣意了,神色忽的严肃起来,暗自把剑从袖里取出来,握在手里。
灵霄在包里摸了半天,只是翻出来一个相机,把镜头对准翰明枢,然后快门“咔嚓”一声。
翰明枢下意识抬袖一挡,听得照片被那个相机吐出来的声音。
他心里猛地一颤,暗道一声:“不好!”
只看那阳华真人,提了陌刀就闪到翰明枢面前,挥刀就劈,大喝道:“妖孽,劝你识相地束手就擒,否则打你个灰飞烟灭。”
翰明枢一脚蹬在刀刃上,借力在空中一翻落到约莫一丈开外。
“卧槽,我怎么你了?”
——好快的刀法!若是刚才那般轻慢,现在估计都变成一盘菜了。
“修要诡辩!快拿命来!”阳华真人又道。
翰明枢手一抖,将剑鞘甩落在地,举剑又挡住那阳华真人蛟龙出海般的一削。
腕上使力猛地一转,将陌刀弹开,回身抬腿又是一踢,说时迟那时快,一下就将那真人向后震得一个趔趄。
却没料到这一退也在灵霄算计之中,手在空中一挥,就多出几道火符向翰明枢飞去。
翰明枢向后一倒,下腰躲过这几道火符,火符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尖飞过去,炙热的空气好像要点燃他的发梢。
翰明枢左手撑地,顺势来了个后翻,指尖凝聚雷电向灵霄打去。
灵霄掐个诀,雷电和突然出现火焰接触,爆炸声震耳欲聋,台上的戏子早已吓得脚步踉跄。
翰明枢心下有些不平,一步绕到灵霄身侧,剑身向上一撩,灵霄向前边一偏。
灵霄视线对准的地方竟又突然现出一个面目狰狞的火球,咆哮着向翰明枢张大嘴,似乎要把他吞噬。他只得用念力甩出几张符把火球挡住,然后又是几道自天而降的雷劈在灵霄几毫秒前呆过的位置。
然而那灵霄毕竟不是吃素的,刀刀指向翰明枢要害,逼得他一退再退,进而到了墙角。
翰明枢环顾四周,真是个“此诚危急存亡之秋”。
他将心一横,兀自想道:
——你若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
他挽个剑花,推臂向前一刺,灵霄本想用刀柄格开,却发现翰明枢诈了他一下。
这一刺只是个假动作,因为翰明枢忽的就瞬移到了他背后,剑首直直往他大椎穴上落。
就在离灵霄的大椎只有一毫时,翰明枢停下了。
灵霄的身形忽然消失不见,只见一点火光出现在翰明枢身后,他心中一惊,暗道:“这阳华真人果然非同小可,竟能洞察先机。”
灵霄身法灵动,如同鬼魅,一闪之下,已至翰明枢侧翼。他手中陌刀翻转,刀光如虹,直逼翰明枢要害。
他冷笑一声,道:“妖孽,你的末日到了。”
话音未落,陌刀如流星赶月,直劈翰明枢顶门。
翰明枢咬咬牙,剑诀一掐,正欲硬接,却见灵霄刀势一变,刀锋斜斜划过,竟是一招虚招。
翰明枢心中一惊,暗道不妙,却已来不及举手再挡,灵霄趁势欺身而上,陌刀一转,已将翰明枢的剑刃锁住。他手腕一抖,一股大力传来,翰明枢只觉虎口一麻,长剑脱手飞出。
他得势不饶人,陌刀一横,将翰明枢逼至死角,道:“妖孽,你还有什么遗言?”
翰明枢心中一沉,知道自已已无退路。他深吸一口气,正欲再梭哈一把,却见灵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陌刀忽地一松,竟是故意露出破绽。
翰明枢一愣,却见灵霄眼光一颤,已至他面前。他眉头微蹙,欲化为雷电遁至灵霄上方,却已来不及。
灵霄左手一探,将翰明枢的肩膀扣住,右手陌刀一转,已抵在翰明枢的咽喉之上。
翰明枢只觉一阵剧痛,眼前一模糊,就被灵霄摁倒在地。
“我妈的……”他骂道,挣扎着想要起身,雷电却怎么也没法顺着经络传导出来。
“收皮啦,雷这叉烧——(叫人收尸,你这傻逼)”灵霄用广东话嘲讽了两句,“看雷介吊样就机道雷系个扑街仔。(看你这吊样就知道你是个扫把星)”
“啊啊啊啊!你欺负人,你个……”翰明枢继续骂,却突然一语凝噎,神色如鲠在喉。
——灵霄画了一张符,封了翰明枢的嘴。
“唔唔唔唔(你妈死了)……”,翰明枢挣扎着,想从缚妖索中脱身。
“别挣扎了,没用的。这缚妖索并非凡器。等你安静下来我再跟你好好谈谈,或者你可以一直在这里反省。”灵霄重读了最后两个字,让人不由得“咯噔”一下,怒火都熄了半截。
他的脚就放在翰明枢的尾巴旁边,随时都可以踩一脚,算是彻底拿捏了翰明枢。
“……”,翰明枢干脆不挣扎了,安静等着灵霄发落,不过他眼里噙着些泪,饶是一副可怜模样。
约莫一炷香过后,灵霄弯下腰,把翰明枢嘴上的符揭开。
“你可是个什么妖孽,又因何故私闯民宅?”灵霄冷冷问道。
“这是我自已的房子!让他们在这里借住而已!”翰明枢几乎是带着些哭腔的喊。
“我去?什么?”灵霄很惊讶,他之前碰到的妖怪,没有一个安分守已的,不过他感觉翰明枢没有撒谎。
“我说,这里是我家。”翰明枢又重复了一遍,他感觉自已的身体被绳子勒的发抖,尤其是脖子上那一圈,让他感觉都要喘不过气来。(ps:但其实他是用气孔呼吸的,气管、肺都几乎只是摆设)
灵霄顿时感觉天都塌了,自已被客人雇来打了主人。
——闹出这么大一个乌龙,同事会怎么看我啊……万一这人把事情传出去,我不就身败名裂、时时刻刻都要遭人嘲笑了吗?怎么会怎么会……(ps:都变成了一摊烂泥~)
想到这里,他脸色变得煞白,便不知怎么想的,冲翰明枢结结巴巴讲道:“真,真是对不起啊,这位道友……雷,要不要,我,请你 恰,雷鸡?(你要不要我请你吃荔枝)”
翰明枢看着灵霄的窘迫样子,沉吟片刻,“没事,我不怪你,毕竟你也是不清楚这事才这样的。”
“真的很对不起……”灵霄还在道歉。
“行了,对不起没什么用,还是拿这时间去做事更划算些。还请你快些帮我把绳子解开。”翰明枢撅着嘴,眼圈红红的。
“好,马上。”灵霄用手在缚妖索上一碰,那绳子就软软脱落。
翰明枢有些费力地站起身,活动一下手腕脚踝,伸了个懒腰。
他看向台上一脸懵逼的戏子,有些生气地斥道,“继续唱,还要我来提醒你们吗?咋不把词也忘了让我来给你们念呢?”
戏子们战战兢兢点点头,便继续唱,锣鼓也又一次响了起来,翰明枢满意地笑了。
灵霄看着翰明枢,羞得脸红透了。他很想好好安慰一下翰明枢,但此时手足无措显得他才像那个小孩子。
——快冷静下来,快冷静下来,你也不想自已被他认为很幼稚吧?
他看着翰明枢脖子上、手腕上、脚踝上、小腿上被绳子勒出的红痕,抿着嘴,神色有些难过。
但他着实不知道要怎么去说了。
想到这里,他打算好好用肢体语言安慰一下翰明枢。
于是他走过去,一把抱住毫无防备的翰明枢,腾出一只手去抚翰明枢的脑袋。
翰明枢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动弹,似乎很享受别人摸他的头。
“谢谢,除了你,只有师父愿意摸摸我。”翰明枢的眼眶红了,他深吸一口气,止住呜咽。
“这是为何?难道……”灵霄猜测似的喃喃。
“没有人喜欢我,因为我的头发、我的眼睛、我的脸……他们眼里,我就是个扫把星。”
“这样啊……”
灵霄的声音低了下去,满是同情。
“我可以喜欢你吗?我是说……朋友的喜欢。”
“有何不可?反正现在我连之前最好的朋友都几乎失去了。”
翰明枢回抱,感受着灵霄身上暖融融的温度,灵霄的头发垂在他脸上,弄的他的脸痒痒的。
“好,一言为定。”
“好,一言为定。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翰明枢松开手,看着灵霄金色的眼睛,他想了想,问:“你都成仙人了,怎么还被他们雇来守那些死鬼?”
“这个啊,说来话长。”灵霄牵起翰明枢的手,把他拉到刚才自已坐的地方,然后两人一起坐在台阶上。
“你先猜猜我为什么来英国?”
“这我哪里知道,不过……看你这样子,应该是来留学的吧?”
“对,我在剑桥大学读研。虽然公司已经给了财政支持了,还是要勤工俭学出来赚学费。但我除了斩妖捉鬼也没什么特长,就只能做这些差事。”
“那还真惨,不过别人是怎么知道你有这种才能的?”
“我在这边跟一个算命先生有些交情,他就帮我找人,不过总是要扣一大笔分成罢了。前几天,他给这屋子的住客算卦,算出今天会有脏东西来,他们很害怕,那个先生就把我介绍给他们来守这些牌位。”
“……真是彻头彻尾的乌龙啊。不过你觉得我像脏东西吗?”翰明枢指着自已,眼睛反射着白炽灯的光。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表达的只是这里会有妖或者鬼一类的造访。”
“行吧,我认可你的解释和道歉。”翰明枢双手抱胸,不过语气已经没有先前的不悦,“对了,你说的学费问题,我可以帮你解决。”
“?蛤,我希望你没有开玩笑。”灵霄算是相当惊异,因为在他修成神仙以前,家里祖祖辈辈都在岭南种芒果、香蕉和荔枝,从没想过大富大贵之类的事
翰明枢在袖子里摸了一阵,翻到一张银行卡。
他抓住灵霄的手腕,把这张卡放到灵霄手里。
“我不希望自已的朋友一天到晚抠抠搜搜的。”
灵霄愣住了,他没想到翰明枢会如此慷慨。
他摇了摇头,试图将卡推回给翰明枢:“不,我不能接受这个。”
翰明枢笑了,金钱对他来说只是身外之物,他真的很希望当散财童子,但自已一个人挥霍金钱速度总是特别慢,最恼人的是,他往往不知不觉就会把花掉的钱十倍百倍的不小心赚回来,但拿给灵霄交学费就不一样了,教育是个无底洞。
“这算什么,我送你的见面礼而已,”翰明枢凑近灵霄,妖气吹起他的头发,“那么受宠若惊干什么,我还没告诉你密码。”
灵霄沉默了,毕竟他的境况也没比翰明枢好多少。
成仙之后,他的头发就慢慢变成了金色,眼睛也慢慢变成了金色。身形更是从成男变成了少年,其实于生活也没什么大碍,不过要够到高处的东西确实更难了。
而且总有人把他当成小孩子,以至于常被询问父母在哪里以及被斥责“你才这么大为什么要染黄毛”还有议论“那个白内障瞎子为什么能不用走盲道”
还好他每次解释别人都信了,才没有造成更大的麻烦。
不过……确实愿意靠近他的人,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