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斜斜地打在青石板上,君墨晗站在偏院外的回廊下,不自觉地整理着衣袖上的褶皱。
他今日特意换了一身月白色锦袍——林清浅从前最爱他穿这件衣服。
"王爷,要奴才先去通报吗?"
身后的小厮小心翼翼地问道。
君墨晗抬手制止,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斑驳的木门。
院内梧桐树下,林清浅正倚在窗边看书,素白的衣袖垂落在窗台上,被细雨打湿了一片。
听见门响,她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
"阿浅,下雨天开窗睡觉,容易得风寒。"
君墨晗疾步走到她面前,想为她披衣,被她侧身躲开,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他喉结滚动,将手中描金食盒放在桌上,
"这是你最爱吃的桂花糕,我亲自从五芳斋......"
"多谢王爷。"
林清浅翻过一页书,声音比春雨还凉,
"我不爱吃甜食。"
君墨晗的手指僵在半空。
他记得去年生辰,她为了买这家的糕点,在雨中排了整整两个时辰的队。
如今那家店铺的掌柜还认得他,笑着念叨,
"王妃许久未来了"。
"你从前......"
"从前是从前。"
林清浅终于抬眼,那双曾经盛满星子的眼睛如今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王爷若是闲来无事,不如多去看看柳姑娘。"
“我想看会书,你莫要再打扰我。”
君墨晗胸口一阵刺痛,像是有人攥着他的心脏狠狠拧了一把。
他猛地撑住桌沿,指节发白: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窗外雨声渐密,打在梧桐叶上沙沙作响。
林清浅合上书册,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王爷,我们之间,早就没有'原谅'这一说了。"
君墨晗踉跄着走出院门时,两个洒扫丫鬟正在廊下躲雨。
"听说王爷又去偏院了?那位可真是不识好歹......"
"就是,柳姑娘多温柔啊,前儿还赏了我一支银簪呢!"
君墨晗脚步一顿。
若是从前,他早该厉声呵斥。
可此刻,韩忠义的话在耳边回响——"女人向来仰慕强者"。
他抿紧薄唇,面无表情地从她们身边走过。
或许......或许她听见这些,会明白他的好?
偏院内,林清浅听着隐约传来的议论声,唇角泛起一丝讥诮。
她展开一张宣纸,提笔蘸墨,手腕悬停片刻,落下一行清隽的小楷:
"笼中鸟,终有一日,破笼而出。"
夜深了,书房里的酒气浓得化不开。
李管家推门进来时,君墨晗正对着烛火出神,手中握着一只褪色的香囊。
"王爷,老奴伺候您这么多年......"
李管家声音发颤,
"从未见过哪个女子像林姑娘那样在意您。"
君墨晗眼神微动。
"那年您染了风寒,她冒着大雪送来汤药,您嫌苦不肯喝,她就一遍遍重熬......"
"你那次遇刺,她......"
"够了!"
君墨晗猛地将酒壶砸在地上,瓷片西溅。
他颓然靠在椅背上,声音嘶哑: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她如今,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我现在就是死在她面前,她眼都不会眨一下的吧......"
“我能怎么办?”
李管家老泪纵横:
"王爷,人心不是石头做的,伤透了,就再也暖不回来了。"
"那我该怎么办?"
君墨晗突然抓住老管家的手,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放下尊严去求她......"
"或许......您该放她走。"
"不可能!"
“我从前没注意,才会伤害她,我现在己经知错了,她为何就不能再原谅我一次呢?”
君墨晗霍然起身,眼中戾气翻涌,
"她这辈子都别想......"
话音未落,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抹猩红溢出唇角。
李管家慌忙去扶,却听见自家王爷哽咽的低语:
"李叔,你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做......阿浅才不会离开我?"
三更的梆子声远远传来,君墨晗鬼使神差地又走到了梧桐苑外。
透过半开的窗棂,他能看见林清浅正在灯下写信,昏黄的烛光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
他想起去年上元节,她也是这样坐在灯下,为他缝衣。
见他来了,立刻笑盈盈地迎上来,眼睛里落满了星光。
如今那扇门再也不会为他而开。
"王爷......"
李管家举着伞站在他身后,声音哽咽,
"您这是何苦呢......"
君墨晗抬手接住檐下落下的雨滴。
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那日她摔碎的玉镯,也是这般冷。
他终于明白,有些东西就像这掌心的雨水,握得再紧,也会从指缝间流走。
可他就是放不开手。
李管家永远记得那个雪夜。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
王爷染了风寒,高热不退。
府里请了三位太医,药煎了一碗又一碗,却怎么也喂不进去。
"王爷嫌苦。"
小厮愁眉苦脸地端着药碗出来,
"这都第三碗了。"
李管家正要说话,忽见回廊尽头跌跌撞撞跑来一个身影。
林清浅披着件单薄的斗篷,怀里紧紧抱着个食盒,发梢上还挂着未化的雪花。
"李叔,"
她冻得嘴唇发紫,却还强撑着笑,
"我、我还做了蜜饯梅子......"
食盒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晶莹剔透的蜜饯,每一颗梅子都去了核,裹着琥珀色的糖浆。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一颗:
"您把这个放进药里,王爷就不觉得苦了......"
李管家接过食盒,触到她冰凉的手指,心头一颤:"姑娘怎么不坐马车?"
"路上积雪太厚......"
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我走得反倒快些,梅子还热着......"
后来李管家才知道,那晚她徒步走了三里路,还在雪地里摔了一跤。
可王爷只尝了一口就皱眉:
"太甜。"
那碗药,终究还是倒掉了。
这些年,她的心意都这么被糟蹋了。
大婚那日的场景,李管家至今想起仍觉得荒唐。
花轿临门,喜乐喧天。
新娘己经披着盖头站在堂前,王爷却突然收到柳云烟被劫的消息。
"王爷三思啊!"
李管家跪地苦劝,
"吉时己到,这......"
君墨晗一把推开他:"人命关天!"
等王爷带着亲卫赶到城郊破庙,哪有什么匪徒?
柳云烟好端端地坐在那里,除了手腕有轻微划痕,发髻微乱,连衣裳都没破一块。
"墨晗哥哥......"
她扑进君墨晗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我好害怕......"
李管家站在一旁,看得分明。
那庙里干干净净,连打斗的痕迹都没有。
柳姑娘腕上那道"伤痕",若不着急治疗很快就要痊愈,可摄政王却视而不见,大张旗鼓的要寻太医。
回府路上,李管家忍不住道:
"王爷,今日这事有蹊跷,我看那是柳姑娘故意想毁了......"
"闭嘴!"
君墨晗脸色铁青,"云烟受了惊吓,你还要诬陷她?"
最可笑的是,当他们赶回王府时,喜堂早己散。
新娘子连面都没有露,而王爷也不关心,竟首接抱着柳云烟去了客房,亲自喂她喝安神汤。
如今看着王爷日日借酒消愁的模样,李管家心里竟生出几分快意。
真是活该!
辜负真心者,不配得到原谅!
"王爷,老奴说句大不敬的话,"
这日他收拾着满地的酒壶,突然开口,
"林姑娘离开得好。"
君墨晗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你说什么?"
"老奴活了六十岁,从没见过哪个姑娘像林姑娘那样全心全意爱你的人......"
李管家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酒盏,
"可你却一次次伤她,甚至在成婚当日,让她沦为全城人的笑柄。。。"
"够了!"
"乞巧节,您为了柳姑娘抛下她,她在雨里站了一夜。"
李管家恍若未闻,继续道,
"老奴去劝,她说'李叔,我总想着,再多等一会儿,他就能想起来找我......'"
君墨晗手中的酒杯"啪"地碎了,瓷片扎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这就难受了?
可惜啊,晚了!
林清浅不是坚持了一天,也不是一个月,而是整整坚持了八年!
他但凡在这八年里有丝毫悔悟,也不至于落得这下场。
世人都笑话林清浅爱君墨晗没了尊严,可现在看来,君墨涵也同样深爱她。
不过现在,君墨晗才是那个笑话,因为他悔悟得太晚了。
李管家看着那摊血迹,心中竟难得解气。
他虽是王府管家,从小看着君墨晗长大,对他也呵护备至。
可他就是气,毕竟他是亲眼所见,林清浅那颗炙热的心,是怎样被君墨晗伤得冰冷如斯的。
他躬身退出书房,轻轻带上门。
转身时,听见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吼声,像一头濒死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