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踩着烧焦的芦苇秆往乱葬岗走,鞋跟陷进还在冒烟的灰烬里,烫得脚底生疼。
李掌柜的火把在身后摇晃,照得影子忽长忽短,像有无数只手在拽我后襟。
"沈姑娘!"李掌柜粗重的喘息声突然从身后撞过来,他踉跄着抓住我胳膊,掌心全是汗,"您不能这么硬闯!
我刚派去盯梢的伙计回来说,秦无涯在乱葬岗布了三重蛊阵,外围埋了尸毒钉,中间圈着食心蛊,最里面......"他喉结滚动两下,火把光映得他眼角的皱纹像道刀疤,"最里面架着青铜鼎,鼎里泡的是活人的血——他们要拿摄政王当祭品,完成那个千年的巫蛊仪式。"
我指尖猛地一颤,怀里的骨佩烫得几乎要穿透衣襟。
师父说过,沈家世代守着的骨佩能镇蛊,但此刻它烫得像块烧红的炭,烫得我想起陆寒舟方才被按在地上时,血珠顺着下巴滴进泥土的样子。
他说"记得带《百蛊录》",原来不是要我换他,是要我带着破解仪式的关键。
"卯时。"我咬着后槽牙重复秦无涯的话,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从现在到卯时还有西个时辰,乱葬岗离镇二十里,蛊阵需要时间破......"
"我让伙计去药铺取了曼陀罗花粉,"李掌柜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指腹蹭了蹭包角的霉斑,"当年我跑南闯北时见过苗疆人用这东西迷蛊虫,还有这瓶雄黄酒——"他又摸出个泥封小瓶,"您上次教我治蛇毒的方子,应该能克尸毒钉。"
我接过布包,曼陀罗的苦香立刻钻进鼻腔。
这味道让我想起陆寒舟书房里的沉水香,想起他总在我调配药汁时支着下巴看,说"昭雪的手该拿银针,不该沾这些苦东西"。
可现在他的手被绑着,左肩的血大概己经浸透了中衣。
"赵二虎的尸体我让人抬回镇了,"李掌柜突然压低声音,火把凑近我脸,我看见他眼白里全是血丝,"但他心口的蛊虫我取出来了——秦无涯用的是'双生蛊',您和摄政王各中了一只。
刚才他喊您名字时,我看见蛊虫在您后颈爬了一下。"
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我猛地抬手去摸,指尖触到皮肤下一条凸起的细痕,像条冬眠初醒的蛇。
原来陆寒舟说"记得带《百蛊录》",不只是为仪式,更是为了我们身上的蛊。
"子时三刻动手。"我把曼陀罗粉和雄黄酒塞进药囊,指腹抚过囊上绣的杏林图案——那是师父临终前给我绣的,"乱葬岗西北角有棵老槐树,树洞里应该藏着我去年埋下的药引。
李叔,您带两个伙计去引开外围守卫,剩下的跟我破中间的食心蛊。"
李掌柜重重点头,火把在他手里晃了晃,照见远处乱葬岗的轮廓。
月光被乌云啃得只剩半块,岗上的墓碑像排黑森森的牙齿,风卷着腐叶打旋,裹着若有若无的腥气——那是血鼎里活人的味道。
我们摸到岗下时,子时的更声刚好敲响。
老槐树的树洞还在,我摸出里面的瓷瓶,打开时松脂香混着艾草味涌出来——这是专门克制食心蛊的"安魂散"。
李掌柜的伙计己经摸上西边土坡,他们腰间挂的铜铃被风吹得轻响,像极了秦无涯方才甩鞭子的声音。
"小心!"左边突然传来铁器摩擦声。
我猛地拽着李掌柜蹲下,一支淬毒的弩箭擦着我发梢钉进树里,箭尾的红羽还在抖。
岗上的守卫发现了我们,火把光次第亮起,照见二十几个持矛的人从墓碑后钻出来,为首的是秦无涯的贴身护卫,脸上有条从眉骨到下颌的刀疤。
"沈医正倒是心急。"刀疤护卫的声音像砂纸擦石板,他举起长矛指向我,"可惜来早了——"
"昭雪!"
一声喊突然穿透夜色。
那声音带着血锈味,像被钝刀割过喉咙,却清晰得刺进我耳膜。
我猛地抬头,看见岗顶的青铜鼎旁,陆寒舟被绑在石柱上。
他的外袍己经被剥了,左肩的伤口还在渗血,在月光下泛着暗紫,可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两颗浸在血里的星子。
"别过来......"他的声音突然哑了,喉结滚动两下,嘴角溢出黑血,"他们......设了......"
"闭嘴!"刀疤护卫挥矛砸向陆寒舟的膝盖,我听见骨头碎裂的脆响。
陆寒舟的头重重垂下去,却在即将碰地时又抬起来,血珠顺着下巴砸在青石板上,"昭雪......信我......"
我的药囊带子在掌心勒出红痕。
岗上的火把被风卷得东倒西歪,照着陆寒舟额角的汗,照见他被绑住的手腕上,有一道新鲜的抓痕——那是他方才用指甲抠出来的,里面嵌着半粒黑色的药丸,是我前日给他的"续魂丹"。
"沈姑娘!"李掌柜的手按在我背上,他的体温透过粗布衣服传过来,"蛊阵的守卫往这边来了,您......"
我盯着陆寒舟腕上的药丸,突然想起他今日说"记得带《百蛊录》"时的笑。
那笑里没有慌乱,只有一种势在必得的从容,像他从前在朝上翻弄奏折时,指尖敲着案几说"昭雪,这局棋该你落子了"。
岗顶的青铜鼎突然发出嗡鸣。
我摸出银针别在发间,药囊里的安魂散被攥得温热。
陆寒舟又抬头看我,他的眼睛里有团火,烧得我后颈的蛊虫都在发烫。
"走。"我按住李掌柜要拔杀猪刀的手,声音轻得像叹息,"跟我绕到东边。"
李掌柜的火把在我脚边投下晃动的影。
我望着岗顶那个被血浸透的身影,后颈的蛊虫突然开始游走,从后颈到耳后,最后停在耳垂下方——那是"双生蛊"的警示,意味着陆寒舟此刻正在看我。
风卷着腐叶掠过我的脸,我听见岗顶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
陆寒舟又开口了,声音比刚才更轻,却像根烧红的针,精准扎进我发颤的心脏:"昭雪,我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