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泛着青灰的手几乎要擦着我耳垂扫过,我后槽牙咬得发疼,脚尖在青石板上狠力一拧——十年蹲在药炉前练出的稳劲此刻全用在腰上,整个人像片被风卷着的柳叶,歪歪斜斜地贴墙滑出半尺。
指甲刮过脖颈的刺痛感让我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青禾的哭嚎混着腐肉味灌进耳朵:"阿姊!
阿姊!"
我反手攥住腰间银针袋,指腹在最粗那根"镇鬼针"上一按。
阿娘医书里夹着的残页突然浮现在眼前——"怨形无骨,以气为体,刺其腕三寸,破其聚气之枢"。
手腕!
我盯着那只还在半空晃的手,喉结动了动,在它第二次抓过来时猛地抬手。
银针破空的嗡鸣混着怨灵的尖啸。
针尖扎进那青灰手腕的瞬间,我掌心沁出冷汗——触感不对,像扎进浸了水的棉絮,可那东西却发出类似婴儿啼哭的嘶叫,半透明的胳膊上裂开蛛网似的细纹。
青禾的血还在地上滋滋冒热气,她缩在墙角用另一只手捂着溃烂的手背,指甲缝里全是血:"阿姊...疼..."
"忍忍!"我冲她喊,声音发颤。
指尖又摸向第二根针,余光瞥见祭坛中央的陆寒舟。
他原本撑着石砖的手垂了下去,额角的汗把碎发黏在脸上,却仍抬着眼看我——那眼神太静了,静得让我后颈的金印发烫。
怨灵的身形淡了些,可红光却更盛了。
墙缝里渗出的血雾凝成半张脸,青灰色的眼皮翻着,露出眼白里密密麻麻的红血丝。
我突然想起七岁那年,沈府狗洞外那个穿黑巫袍的人,他掀开斗篷时,眼底就是这样的红。
"去!"我咬着舌尖把回忆碾碎,反手甩出三根银针。
第一根扎进怨灵心口——那里是活人膻中穴,第二根刺向眉心——上星穴,第三根擦着它溃烂的下巴扎进喉结位置。
银针入体的刹那,那东西的动作明显慢了,像被抽干了力气的纸人,在红光里晃了两晃,指尖垂到了地面。
"昭雪..."
低哑的唤声从背后传来。
我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陆寒舟额前的碎发乱颤。
他半倚着祭坛,嘴角的血还在往下滴,可眼底的暗芒却比刚才更亮。
我这才发现他攥着石砖的指缝里全是血,青石板上五道血痕像五条扭曲的红蛇。
"我体内的巫血..."他咳嗽着,血沫溅在石砖上,"被你的凰血...压得快烧起来了。"他伸手抓向我的手腕,指尖凉得像冰,"救我...我、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沈府...沈府灭门的真相..."
我盯着他泛青的唇,喉结动了动。
十年前阿娘咽气前攥着我的手说"血凰命格是灾",三天前太医院老院首临死前塞给我半块玉珏说"找摄政王",此刻他染血的指尖擦过我腕间,我能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怨灵的嘶叫。
青禾突然又哭了:"阿姊...它、它又动了..."
我转头的瞬间,余光瞥见陆寒舟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那笑意太快,快得像刀尖上的光。
我反手扣住他手腕脉门——跳得太稳了,稳得不像将死之人。
"好。"我蹲下来,与他平视。
金印在颈后发烫,像块烧红的炭。
我能闻见他身上混着血锈味的沉水香,"你说救,我便救。"
他的手指微微蜷缩,扣住我手背的力道重了些。
祭坛外的红光透进来,在他眼尾投下一片血色阴影。
我望着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在医书里见过的蛊虫——最毒的那种,总爱装成无害的模样,等宿主放松警惕时,才会露出尖牙。
青禾的啜泣还在继续,怨灵的嘶叫又近了几分。
我站起身,顺手把陆寒舟垂落的手按回石砖上。
他仰头看我,睫毛上还沾着血珠,声音轻得像叹息:"昭雪...你信我么?"
我没说话,只是伸手摸向腰间的药囊。
里面装着我新制的镇魂散,还有半瓶师父临终前给的"回阳丹"。
风从门缝里灌进来,吹得祭坛上的烛火摇晃,把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叠成模糊的一片。
怨灵的尖啸突然拔高,我转头时,看见那团红光里的黑影又凝聚出半条胳膊。
陆寒舟的呼吸扫过我后颈,他说:"昭雪,你靠过来些..."
我往前迈了半步。
石砖上的血痕还在渗血,像在地上画了张扭曲的网。
我往前迈半步时,后槽牙几乎要咬碎。
陆寒舟的呼吸扫过后颈那刻,我手腕在袖中快速翻转——阿娘临终前塞给我的《九针要术》里写过,巫血逆冲时,医者可借手三阴经输一缕逆脉之气,像往沸油里泼冷水,表面平息,内里却要炸出更凶的火。
他的手腕搭上来时,我指尖准确扣住他太渊穴。
皮肤下的血脉跳得极躁,像困在网里的蛇。
我垂眸盯着他染血的袖口,声音放得又柔又轻:"摄政王这是疼糊涂了?"指腹微微发颤,似是关切,实则将那缕逆转之力顺着寸关尺三脉送了进去——师父说过,这招叫"引蛇出洞",越急着取信我的人,越会忽略最细微的异样。
他的睫毛颤了颤,眼尾的血珠被晃落,掉在石砖上溅起星子:"昭雪...我何时骗过你?"
我摸向药囊的手顿了顿。
囊里的回阳丹裹着朱砂,此刻被体温焐得发烫。
但我捏的是最底层那枚青灰色药丸——前日在太医院配的"锁魂散",说是镇巫血,实则掺了半钱"焚蛊草"。
巫血遇焚蛊草,会像被火燎的蜂群,非掀翻宿主经脉不可。
"先镇住怨灵。"我把药丸塞进他齿间,指尖擦过他唇畔时故意抖了抖,"你体内巫血若能为我所用..."
他喉结滚动着咽下药丸,眼底的暗芒却更盛了。
我转身时,听见他极轻地笑了一声,像片羽毛扫过耳膜。
青禾突然尖叫:"阿姊!它抓我脚!"
我转头的刹那,那团红光里的怨灵己缠上了青禾的脚踝。
她的绣鞋被扯得歪了,露出的脚腕上爬满青紫色的血管,像条活物在皮肤下蠕动。
我抄起银针袋甩过去,三枚"定魄针"分别扎向怨灵的肩井、曲池、委中——这是活人驱邪的要穴,阿娘说过,怨灵聚气成形,最忌活人经络的"正"。
银针入体的瞬间,怨灵发出刮玻璃般的嘶鸣。
它的手臂裂开更多细纹,却仍死死攥着青禾的脚踝往红光里拖。
青禾的哭嚎变了调,我看见她脚腕的皮肤开始溃烂,血珠渗出来,在地面汇成细小的血河。
"陆寒舟!"我扯着嗓子喊,"用巫血引它过来!"
他倚着祭坛站起身,腰侧的玉带松了半截,露出里面染血的中衣。
月光从破窗照进来,在他脸上割出明暗两半。
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突然低笑一声,指缝间腾起一缕幽蓝的光——是巫火,我在沈府灭门那晚见过的,能烧尽活人气运的巫火。
怨灵的动作顿了顿,像被什么牵引着,缓缓松开青禾的脚,转向陆寒舟。
青禾立刻连滚带爬往我这边缩,我反手接住她,把最后半瓶金疮药全倒在她溃烂的脚腕上。
药粉遇血滋滋作响,她疼得咬我衣袖,我却不敢分神——陆寒舟指尖的巫火越来越亮,怨灵的身形却越来越淡,仿佛在被那光吞噬。
"祭坛中央!"我拽着青禾往旁边躲,"引它到阵眼!"
他脚步踉跄着后退,巫火在掌心凝成一个小漩涡。
怨灵被那漩涡吸着,歪歪斜斜地飘向祭坛中央的八卦阵。
我趁机蹲下身,用青禾的血在地面画逆咒图腾——师父说过,逆咒需用伤者的血,带着活人的怨愤,才能镇住死物的怨。
指尖沾着血划过青石板,每一笔都像在割自己的肉。
"定!"我甩袖抖出十二根银针,分别扎向八卦阵的十二地支位。
银针入石的刹那,祭坛西周腾起黑雾,将怨灵困在中央。
它疯狂撞击黑雾,每撞一次,黑雾就淡一分,可我能看见,它的身形也在变虚——这是同归于尽的法子,我赌陆寒舟的巫火能撑过这半柱香。
"昭雪..."陆寒舟突然踉跄着栽过来,巫火在掌心灭了又亮,"药...药在烧我的血..."
我伸手扶住他,触到他后背时被烫得缩了下——他的中衣几乎要烧起来,皮肤下泛着诡异的青紫色,像有条蛇在皮下游动。
这是焚蛊草起作用了,我压下心底的颤意,轻声道:"再撑片刻。"
怨灵的嘶叫突然变了调。
黑雾裂开一道缝,它的脸挤在缝里,青灰色的眼皮翻着,露出的眼白里血丝突然变成了金色。
我心头一跳,想起阿娘说过,血凰命格的人,怨气能染金。
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祭坛中央的封印门"咔"地响了一声,裂开条半指宽的缝。
有光从缝里漏出来,是暖黄的,像沈府祠堂里的长明灯。
我盯着那道光,突然浑身发冷——缝里露出半张脸,眉尾的朱砂痣,鬓角的珍珠簪,是阿娘!
是十年前沈府灭门那晚,被巫人拖走的阿娘!
"阿娘..."我脱口而出,声音哑得像破了的锣。
青禾攥着我衣袖的手猛地收紧,我却挪不动半步——那半张脸在光里忽明忽暗,阿娘的眼睛睁得很大,可里面没有温度,像两口结了冰的井。
"你真以为,"缝里传来的声音像碎瓷片刮过耳膜,是阿娘的声音,却冷得刺骨,"你是唯一的血凰命格?"
我后退半步,后腰撞在祭坛角上。
陆寒舟的手突然扣住我手腕,他的体温烫得惊人,可声音却轻得像叹息:"昭雪...那不是你阿娘..."
封印门的缝又开了些,阿娘的半张脸变成了整张。
她嘴角勾起个笑,和我记忆里哄我喝药时的笑一模一样,可那笑意里爬满了青灰色的纹路,像被虫蛀了的旧帛。
青禾突然拽我衣袖:"阿姊...阿姊你看..."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祭坛地面的逆咒图腾不知何时变成了血红色,每道纹路里都渗着血,像阿娘当年在我手心里画的平安符。
陆寒舟的呼吸扫过我耳畔:"那是..."
"闭嘴。"我打断他,喉咙发紧。
阿娘的手从门缝里伸出来,指尖的银护甲闪着冷光,和我腕间的银镯是一对。
她的指尖擦过我脸时,我闻到了沈府后园的栀子花香——十年前的端午,阿娘就是戴着这对银镯,蹲在栀子树下给我编五彩绳。
封印门的缝还在开大。
我盯着阿娘的眼睛,突然想起七岁那晚,她把我塞进狗洞时说的话:"昭昭,你是血凰,要活过所有阴毒。"可此刻她眼里没有当年的疼惜,只有我在怨灵眼里见过的,密密麻麻的红血丝。
青禾的抽泣声突然停了。
我低头看她,发现她正盯着阿娘的手——那只手背上,有和青禾脚腕上一样的青紫色血管,正在皮肤下缓缓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