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老槐树干上,后背被粗糙的树皮硌得生疼。
喉间的腥甜翻涌得更厉害了,每吸一口气,肺叶都像浸在滚油里——这哪是血凰之力,分明是把淬了毒的火,从骨头缝里往外烧。
"昭雪。"陆寒舟的指尖刚碰到我额角的冷汗,就被我偏头避开。
他的手悬在半空顿了顿,又慢慢覆上来,这次用了三分力,像怕碰碎什么易碎的琉璃。"别躲。"他说,声音轻得像山风里的草絮,"我数过了,你额角的汗落了十七滴。"
我盯着他玄色袖口被我攥出的褶皱。
刚才失控时指甲掐进去的痕迹还在,像道细小的伤口,泛着暗青。"你不该靠近我。"我哑着嗓子,喉咙里的火燎得每句话都带着碎砂纸的刺响,"现在的我......"
"会伤到我?"他忽然蹲下来,与我平视。
月光从树缝漏下来,在他眼尾投下碎银似的光,"昭雪,你可知我从小到大,被巫蛊反噬过多少次?"他指尖拂过我发烫的手背,"第一次是七岁,替我阿娘引走蚀骨咒,痛得在雪地里滚了半宿;第二次是十二岁,为解三皇子的毒,被蛊虫啃了整条胳膊......"他突然笑了,指腹轻轻我腕间跳动的血管,"那些疼,都没你刚才攥我袖子时,指甲尖抵着我脉搏的触感疼。"
我喉间一哽。
山风卷着远处未散的血雾扑过来,裹着他身上熟悉的沉水香。
这味道突然撞开记忆的门——七岁那年,我跪在染满黑血的院子里,看着阿娘的身体被蛊虫啃成白骨,她临终前最后一句是"阿雪快跑";后来在太医院,我抱着医书在油灯下熬到眼睛发肿,师父摸着我的头说"医道能渡人,渡不了命";再后来遇见他,在血瘴最盛的疫区,他站在尸山血海里朝我伸手,说"沈医正,这世道要塌了,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撑着"。
"你知道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像寒夜里的烛火,"我七岁那年,亲眼看着全家被巫蛊吞噬。
从那以后,我只信药理,不信什么天命轮回。
可现在......"我望着自己手背浮起的金纹,那是血凰之力在皮肤下游走的痕迹,"我竟然成了他们嘴里的'血凰',成了诅咒的一部分。"
他突然把我拥进怀里。
玄色披风裹住我发烫的身子,他的心跳声透过衣襟传来,一下,两下,像敲在我发疼的太阳穴上。"昭雪,"他低头埋在我颈窝,温热的呼吸扫过我汗湿的皮肤,"命运是块破布,被人踩过,被虫蛀过,可我们偏要在上面绣朵花。
你看——"他捧起我的脸,指腹轻轻抹掉我眼角的泪,"你绣的是医道,我绣的是......"
"是我。"我替他说完。
他眼底的红芒突然剧烈翻涌。
我还没反应过来,胸口就像被重锤砸中,疼得弯下腰。
金纹从手背窜到脖颈,皮肤下的血管突突跳着,每跳一下都像有根烧红的银针在扎。"昭雪!"陆寒舟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子,指尖按在我后颈的大椎穴上,可这次他的术法像落在沸水里的雪,刚渗进去就化了。
"反噬......"我咬着牙,尝到满嘴铁锈味,"比上次......更厉害了。"
他的掌心贴上我心口,隔着两层布料都能感觉到烫。"你体内的血凰之力在和巫族血脉对冲。"他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铅,"这力量本就该属于你,可千年诅咒把它扭曲成了双刃剑。
若找不到平衡点......"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不出三日,你会被自己的血烧死。"
我抓住他按在我心口的手。
他的掌心有常年握剑磨出的茧,此刻却凉得反常。"那怎么办?"我听见自己问,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他突然从腰间摸出枚黑沉沉的符咒。
符咒边缘泛着暗红,凑近了能闻到淡淡的血腥气——是用精血画的。"封魂咒。"他说,指尖在符咒上轻轻一弹,符纸腾起幽蓝火焰,"能暂时封你体内的躁动。"
"这是以你的精血为引!"我猛地推开他的手,"你疯了?
用禁术耗损本源,你会......"
"会怎样?"他打断我,把符咒按在我心口。
符纸贴上皮肤的瞬间,凉意在体内炸开,像给烧红的铁浇了盆冰水。
我疼得倒抽冷气,却见他额角也渗出冷汗,"昭雪,你替疫区百姓试药时,可曾想过自己会中毒?
你为救张全的阿娘熬了七天七夜,可曾算过值不值得?"他用拇指蹭掉我嘴角的血,"我陆寒舟活了二十八年,从前觉得这命是为巫族血脉续的,是为这乱世撑的。
首到遇见了你......"他低头吻了吻我眉心,"才知道我的命,原是为护你周全来的。"
符咒的凉意渐渐漫遍全身。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左眼的金光不再像从前那样灼得人睁不开眼,反而多了丝清明。
远处皇城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宫城角楼的铜铃被风吹得轻响,和之前山梁上的青铜铃音重叠在一起——是那些躲在暗处的人,还在盯着我们。
"我不再是那个只会治病救人的沈昭雪了。"我按住心口的符咒,能感觉到下面金纹的跳动变得规律起来,"既然命运要我做血凰,那我就亲手斩断这千年诅咒。"
陆寒舟望着我,眼底翻涌的红芒慢慢沉淀成一汪深潭。
他伸手替我理了理被山风吹乱的发丝,指腹在我耳后停留了片刻,像在贪恋最后一丝温度。"好。"他说,声音轻得像要融进夜色里,"那我们就一起走下去。"
山风突然转了方向,卷着更浓的血腥气扑过来。
我心口的符咒突然发烫,金纹顺着血管往上窜,在锁骨处聚成个小太阳。
陆寒舟的脸色瞬间苍白,他刚要开口,我却先一步捂住他的嘴。
"我知道。"我望着他眼底的担忧,笑了笑,"这力量......好像在提醒我什么。"
他握住我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那里的心跳声比刚才更弱了些,却依然沉稳有力。"昭雪,"他说,"若有一体内的火真的压不住......"
"不会有那一日。"我打断他,学他之前的样子吻掉他眼角的薄汗,"因为我要活着,看着你和我一起,把这乱世烧成新的天地。"
可话音刚落,我突然觉得喉间的甜腥变成了滚烫的岩浆。
金纹从锁骨窜到咽喉,皮肤下的血管跳得越来越快,像有千军万马在经脉里狂奔。
陆寒舟的手猛地收紧,我能感觉到他体内的术法在疯狂涌动,试图压下这突如其来的躁动。
"昭雪?"他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
我勉强扯出个笑,反手握住他的手腕。
远处山梁传来第三声青铜铃响,比前两次都要急促,像催命的鼓点。
而我体内的火,己经烧到了指尖。